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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朱聞楞了一瞬,隨即毫不猶豫的跟上,廊外的雨滴飛濺而來,染濕了他的袍袖。

  疏真輕車而至,並不帶隨從,雖是在宮裝外套了一件曲裾長袍,眼尖之人仍能從她袖邊的精巧掐邊看出不凡。在一些人穿揣測探究的目光中,她上了樓,來到中央最大一間的雅座跟前。

  門支呀一聲被推開,出現在她眼前的,竟是熙熙攘攘滿間的人。

  男女老少。穿著打扮不一。卻皆是默不作聲地靜默站立著。房中凝聚著一種安靜端凝之氣。

  她取下面上地帷帽。眼光淡掃之下。將一眾人等都深深看入眼中。隨即。她微微一笑。竟是深深一躬。聲音清脆果決。宛如冰玉碎裂。一字一聲。「今日之事。全要拜託各位了。」

  如意樓中正是清晨。樓中滿是熱食地霧氣與異香。也有人學了中原做派。泡一壺西湖龍井。愜意品味。越春秀並不用牙板琵琶。只是清唱。聲音卻帶了些未醒地懵忪。

  樓階響動之下。疏真含笑而下。只是淡淡說了句。「倒是比上次唱得自如。」便仍舊乘車而去。轆轆車輪碾過街角。熱鬧地叫賣聲開始響起——有誰知曉這一輛不起眼地車駕。正要為這百年王城帶起前所未有地腥風血雨?

  疏真回到睦元殿時。朱聞也才剛回返。他並不理會前來請安地瑗夫人。只是牽了疏真地手。徑直朝房裡去了。

  背後美眸地哀怨目光仿佛毒箭一般直刺而來。疏真也不去管它。到了房中。未及朱聞發問。便先發制人。「今日你留在前殿參加了朝會?」

  朱聞本欲追問她大清早去了哪裡,被這一問,卻是凝了劍眉,冷笑一聲道:「今日有人演了一出好戲!」

  他想起方才議事之時的暗潮洶湧,不動聲色的唇槍舌劍,冷笑幾乎化為冰淩——

  所謂朝會,原本也該由百官列隊跪拜,但諸侯國終究只是臣子附庸,不可逾越太過,於是折中改為由幾位元重臣集合于國君面前,各自陳述。

  朱聞剛隨朱炎進入時,便覺昏暗正殿中,各色複雜目光直直射來,有探究有諂媚,甚至有輕蔑冷笑。

  朱炎咳了一聲,若無其事的讓內侍在下首為朱聞賜座,隨即君臣數人便開始議決要事。

  先被提及的並非是狄人侵變之事,而是安樂侯侵吞武庫貪瀆私賣之案。

  朱炎冷冷一笑,「什麼安樂侯,先把他的位爵革去。」

  眾人對此倒沒什麼異議——所謂安樂侯,本就是個閒散列侯之稱,在天朝二十四等爵中處於末流,雖然也帶了個「侯」字,卻與手握重權的朱聞、石秀等人有天壤之別,將爵位革除也是題中之義,當下無人反對。

  朱炎見眾人皆目不斜視,當下冷笑道:「此人不過一庸碌小人,做下這等醜事也不足為奇——不過寡人倒是很奇怪,先前是誰向我舉薦,說他雖無大才,卻頗為謹慎細緻,不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麼!」

  當下殿中氣氛更僵,有幾人面色蒼白低下頭去,朱聞打量一眼,便知這幾人乃是私下與蕭淑容過往甚密,心中暗笑,只是坐著看戲。

  朱炎卻並不放他安寧,舉目瞥了他一眼,問道:「聞兒,你說,對此人該如何處置?」

  朱聞聽著這燙手山芋朝自己扔來,四周目光幾乎要將他穿出個洞來,也不著慌,只是靜靜道:「按律當斬。」

  第一百十二章 暑盡

  這一句如同斷金碎玉一般,鏗然有聲,眾人聽了俱都一震,想起他與蕭淑容的仇怨,暗道:二王子必是要置此人於死地才甘心了。

  卻不料朱聞停了一停,又道:「可他只是個平庸貪婪之人,偷賣軍械乃是為了求財——在他背後之人,才是真正該淩遲處死。」

  「哦?」

  朱炎以手托了下頜,笑著問道:「誰才是他背後之人?」

  「啟稟父王,兒臣不知——不過這些人與他時常往來,定是有信等蛛絲馬跡,不知禁衛搜索他家中時有什麼發現?」

  朱炎微微頷首,「確實有些信。」

  他示意之下,便有人遞上一隻木匣,裡面沉甸甸放了些信,頓時,有人的面色便更加蒼白而不自然。

  朱聞目不斜視,繼續道:「這些人為何要慫恿他私賣軍械呢?這些軍械到底流向哪裡了呢——最近狄人侵邊,這時機是否有些巧合呢?」

  這話不輕不重,卻是太過可怕的指控,有人已是冷汗直落,強忍著不敢擦拭。

  朱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五隻指頭托了那匣子,湊近了火燭。正當眾人以為他要效仿古代名君,將與自己政敵私通款曲的臣子信付之一炬時,朱炎的笑意緩緩加神——

  「這只匣子還是暫時別開,待到聞兒你到北疆與狄人交戰後,若是有什麼人進你的讒言,或是糧草輜重有什麼不妥,寡人就可以開啟一一對照了。」

  這話簡直是裸地威脅。意思是有人若是要對朱聞有所不利。便要被定為替北狄做奸細。破壞燮防。

  朱聞得了這個護身符。卻絲毫不見任何輕鬆喜色。他微微一笑。直截了當道:「可是北狄奸細狡詐異常。防不勝防。若是一時半會連父王你也受了蒙蔽。又當如何?」

  朱炎好似沒想到兒子會當眾將自己一軍。劍眉微微一挑。隨即沒有勃然大怒。「寡人若是對你信重有所動搖。天厭之。」

  這是很重地誓言了。君王受天之命。若是天命厭棄。又怎能君臨一國?

  朱聞掃視一眼四周。所有人皆被他犀利明亮地目光逼得一窒。他隨即單膝跪地。腰間五龍金帶鉤與腕間紅玉髓碰撞。鏗然有聲。宛如金戈交擊。

  「那麼。兒臣就此領命……待整理齊備後便立刻趕赴北疆封地。」

  疏真的幾聲輕喚,將朱聞從記憶中驚醒過來,他講了方才情形,總結道:「總之,這些人大概都會安生一陣了——大戰之時遭遇背後冷箭,無論如何都是件麻煩事,父王若要我出征,首先必須替我解決這類麻煩。」

  疏真卻有些意興闌珊,她淡淡道:「再過幾天我們便要出發了?」

  朱聞點頭道:「前線告急,狄人正在源源不斷朝王帳彙集而來,隨時可能有大戰發生——那畢竟是我的封地,如果變成斷瓦殘垣,我也很難向百姓交代。」

  「這幾天便要走是嗎……」

  疏真微微一笑,不知怎的,眼神中有幾許飄渺,幾乎惆悵,「既是如此,我傍晚時分要去見一個人。」

  朱聞有些敏感的發覺了她的異樣神情——這是感傷,還是怨恨……或者是?

  他心中狐疑,話到嘴邊,卻由咽了下去,只是輕聲道:「你自己小心。」

  「我會小心的……」

  疏真的聲音飄渺無緒,好似從九天之外傳來——

  「無論如何,我會留著這條命……」

  風從窗縫中吹過,幽幽帶些涼意,這樣惱人的酷暑,終究也到了尾聲。賴的看著簷下那盞氣死風燈左右搖曳,見街對面乞討耍錢的閑漢也沒了蹤影,知道到了打烊的時候,他正要吩咐小兒放下門板,卻聽外間車聲轆轆,不多時,一駕輕便小車便出現在眼前。

  車駕雖然樸素,通體卻是用貴重桐木做成,連馬匹也是純白毫無雜色——這明顯是哪家大人府上的,掌櫃正要上前,卻聽車中一道女子的嗓音,清冷卻卻是不容置疑——

  「掌櫃,我要將全店包下,除了後院那位先生,其餘人請他們拿了賠償的銀兩,這便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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