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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朱瑞躊躇片刻,跟到了院中,小聲道:「父王,兒臣想在旁邊,送大哥最後一程。」

  面對朱炎冷然目光,他絲毫沒有畏懼,只是滿面哀痛道:「人之將死,也沒什麼好計較地了,沒有親人陪在身邊,他會被當成孤魂野鬼。」

  朱炎歎了一聲,目光越發轉為溫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拍了拍朱瑞的肩,隨即轉身而去。

  朱瑞躬身,送走父王后,轉身疾奔入內,日光從上熾照在他身上,那含淚的黑眸,卻閃著琉璃一般的冷光,讓人不寒而慄。

  正房中,朱棠已由四個內監挾著,「自願」飲了那杯毒酒。他渾身抽搐著,一時卻未死去,嘴唇張合著仿佛要說什麼。

  「你們都下去,我要送大哥最後一程。」

  內監退下後,朱棠狂亂的眼中仿佛清醒了些,他喘息著說道:「對不住……三弟。」

  朱瑞露出平日一慣的老好人笑容,「我不怪你,大哥。」

  朱棠的聲息越來越弱,幾乎要湊到耳邊才能聽到,「三弟,其實真正的幕後主使,是……」

  他說到此處,咽喉受毒藥腐蝕,已說不出話來,他顫抖著手指,在地上寫了兩劃。

  下一瞬,雪白的纖塵不染地錦鞋,毫不留情地踏在他的手指骨節上,用力來回拖動著,將已寫的筆劃在泥水中擦得一乾二淨!

  第八十四章 山雨

  朱棠不敢置信地低喃,渾身都痛極抽搐著,喉嚨荷荷有聲,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瑞的面龐隱沒在昏暗中,看來模糊一片,他輕聲笑道:「大哥,你安心去吧,莫要牽扯其他人了。」

  朱棠痛得在地上翻滾痙攣,唇邊流下黑血來,卻只是死死瞪住朱瑞,仿佛要將他活生生拖入地獄。

  朱瑞回過頭來,仍是那般端正無害的微笑,半明半暗中看來,竟是無比的陰森可怖,「大哥,你別這樣看人,怪嚇人的……」

  他低下頭,凝視著地上垂死扭曲的軀體,仿佛在看什麼賞心悅目的傑作,輕聲道:「那個徐陵不過是個小角色,即使是給你陪葬了我也不心疼——只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暫時還不想跟那位石君侯撕破臉。」

  輕描淡寫說完,他的腳從逐漸僵硬的手指關節上挪來,仿佛沾染了什麼污穢不潔之物,在門檻前踏了兩下,待確定泥屑落盡,這才緩步而出。

  日光從頭頂熾照而下,將他的身影拖出些許,素色葛錦的腰帶上,一枚溫潤玉珮來回搖曳,反射出熠熠光芒,讓人在一瞬間目眩刺痛。

  燮王朱炎回到宮中,正值膳時,他心緒不佳,略進了點,卻也沒去小憩,只是著了常服在殿中翻閱奏報。不多時,便有人例行前來稟報——世子身後,屍體由內監驗了,以一丈白布裹了簡單送葬。

  朱炎看也不看有些膽寒的司官一眼,淡淡道:「知道了。」便揮手吩咐他退下。

  朱炎心思有些浮躁,案頭文書未看得入神,卻聽殿外一陣激昂鼓聲,宛如雷霆一般震響,大地都隨之顫動,隨即有人高聲斥駡。由外而內鬧得一片喧嘩,他雙眉一軒,心中陰鬱更甚,他掃視了四下慌亂的侍從,冷聲笑道:「既然有人敲登聞鼓,還不去宣人進入?!」

  眾人噤若寒蟬。卻終究有人最先醒覺,急步朝外而去。

  登聞鼓設于宮外。乃是燮王允百姓擊鼓鳴冤之所。雖是如此。但絕少有人敢敲響此鼓。今日算是近十年來地首次鼓聲。

  前廷有司接到稟報。一看內容。卻是嚇得面色煞白。不敢自專。於是連忙將狀文送上朱炎地案頭。又過了一刻。上告者便跪在了大殿正中。

  朱炎打量著長跪於地地女子。只覺得她面容俏麗之外。又仿佛有些面熟。他沉吟片刻。問道:「你姓甚名誰?」

  那女子顏容憔悴慘澹。卻仍不掩麗色可人。「臣妾燕姬。原本是二王子府上地。」

  朱炎凝神一想。倒是想起件舊事來。事隔不久。又傳得風言風語。他也略有些印象。「寡人想起來了。你原本是朱聞地愛姬。」

  他地目光轉為犀利。「你出身於世子府上。寡人還記得朱聞稟過了地。」

  仿佛承受不住他目光地威壓,燕姬有些瑟縮,卻仍勉強點頭泣道道:「妾身有罪,不該受世子妃指使……」

  朱炎卻沒心思聽她哭訴,一口截斷問道:「朱聞已經將你賜死。你怎麼還活著?」

  燕姬越發惶恐,纖腰顫動,道:「原本我以為已無生理,卻不料到了化人場卻還有一口氣,有善心人救了我,於是便一直苟延殘喘至今。」

  朱炎絲毫不見憐香惜玉之情,雙目冰冷,悠然一笑,「那你今日為何前來送死呢?」

  「啟稟王上。妾身知道難逃一死。卻有一樁下情要稟您知道!」

  燕姬被言語逼至絕境,一咬牙。竟也有幾分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神韻。

  她的聲音轉為幽微,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切齒怨毒,在朱炎的耳邊嘶嘶作響,「二王子看似恭順仁孝,實則卻懷浪子野心,他在內院藏有龍袍、兵刃,更在枕下暗格中存有篡逆書信!」

  她看一眼朱炎的面色,舔了舔唇角,又加了一句,「就連這次您身中劇毒,都跟他脫不了干係!」

  她繪聲繪色地講了地點,朱炎托腮聽了,眉間越見森然,卻並無她想像中地勃然大怒,「你告發舊主,以為寡人就會聽信你一面之詞麼?」

  「王上若是不信,儘管去睦元殿中搜!若是沒有,賤妾願伏屍階下!」

  燕姬說出這一句,不由身上一顫,卻硬是抿唇撐了下來。

  疏真用了午膳,有些懶洋洋的躺在榻上不想動。

  虹菱卻仿佛有些心神不屬,在帳外躡手躡腳的輕踱著步,悄無聲息,朦朧人影卻是把疏真晃得頭暈。

  「你究竟怎麼了?」

  她半撐起身,帶些關切問道。

  「沒什麼,只是心裡煩亂……吵著你入睡了吧?」

  虹菱欲退出房中,疏真卻將她喚了回來,讓她坐在自己床邊,柔聲問道:「到底怎麼了?」

  虹菱搖了搖頭,秀麗雙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她拂弄袖邊的水紅掐邊,輕聲道:「姐姐,我沒事……」

  她張了張口,有些躊躇,終究還是說了,「你病了這麼久,君侯賜給你這麼多珍貴藥材,一股腦放在隔壁房裡,似乎不太好……」

  「這有什麼不好的?」

  虹菱垂下頭,將眼角的一抹複雜焦灼掩下,「也沒什麼要緊,只是我聽說,藥氣熏人,容易引來晦氣,使得纏綿病榻,痊癒緩慢——反正殿中房宇眾多,你還是讓公庫保管吧!」

  疏真聽了,不由為之失笑,拉過她的手腕,親昵笑道:「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呢——這種說法我倒是聞所未聞,病人難離藥材,什麼晦氣之說也是無稽之談,你不用這麼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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