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內殿,近些日最是繁碌的地方,碧兒與徐惠隨侍在旁,李世民免去眾人禮數,靠在若眉床邊。

  曾經絕色女子,如今面色蒼白如紙,李世民握住她纖瘦的手,楊若眉眼中卻有泠泠清淚沾濕睫毛:「陛下,慕雲……慕雲她……」

  「放心,朕已將她收押在牢。」李世民見楊若眉如此虛弱,柔聲安慰。

  若眉卻勉力撐起身子,用力搖首,綿長墨絲飄盈在帝王指尖:「不,不,陛下,放過她,若眉求您放了慕雲。」

  不止李世民,站在一邊的承乾亦感訝然,不禁靠近兩步,愁眉緊鎖。

  殿內溫適怡人的香暖氣息繚煙嫋嫋,楊若眉的眼卻似冰淩融化成流,蜿蜒而下的淚水,瞬間濕透眼眸:「陛下,慕雲,她……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啊。」

  修眉凝蹙成結,李世民心中仿被重重擊打,再一次撕開往事的瘡痕,若眉的女兒,親生女兒——

  李元吉的女兒!

  難怪,難怪自己第一次見她,便感覺心底隱隱不安,她的眼神,總似有萬千糾纏凝結在目光裡。難怪,她一個弱女子,竟敢在後宮之中,對寵妃下此毒手!

  原來她的心中是恨,是恨在源源不絕的鼓動著她!

  楊若眉無力的靠在李世民肩頭,髮絲纏繞帝王手指,李世民目光漂遊,竟有些茫從由心而生。

  承乾更加一驚非小,僵直的身子,仿佛被凍結在當地,腦中一片空白,一動也不能再動!

  他無亂如何也無法想到,慕雲……竟會是楊若眉的女兒!

  「陛下,放過她好不好?放過她……」楊若眉一向溫賢柔婉,端莊得體,從沒有這般縱情的哭泣過,即使,是在初入皇宮、初得寵倖的時候,也未見過如此悲切的神情。

  李世民胸前衣襟濕了大片,輕輕撫慰著女子顫抖的傷悲,正欲言語,卻見承乾奪步而上,眼裡盡是不可置信的光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楊若眉見了,心中自然明白,慕雲與承乾的種種,她亦曾常常聽李世民提及,見到承乾如此憔悴的面容、失神的樣子,亦可想見他心中的傷悲。

  「承乾,你也不要怪她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慕雲……她已經受了太多的苦!」淚水傾如泉湧,萬般哽咽糾結在喉間,心裡針紮一樣疼痛!

  是她,叫女兒受盡了苦痛,是她,叫她這一生都毀在了深深仇恨中,不能自拔!

  都是她,都是她!

  楊若眉緊緊按住胸口,幾欲破碎的感覺,令她全身不住的顫抖!

  「不,不……」承乾倏然大聲吼道,高亢悲沉的聲音,如滾天悶雷,轟然而下!

  慕雲,她是為了她的仇恨,只是為了她的血海家仇!

  踉蹌的步子,跌撞的退出內殿,心中狂亂,步伐亦是亂作一片,幾次幾欲摔倒!

  慕雲,他竟對她說了那許多傷人的話,細細想來,曾經的每一次陪伴,那溫柔呵憐的眼神,又豈是虛情假意能夠假裝的?

  自己太衝動、太衝動,即使,她曾是受了何人指使,但,怕也有太多有不得已隱藏在孤寂的心中。

  自己不曾明白,從不曾明白!

  從不曾!

  加快腳步,急奔向天牢方向,只有一個念頭充滿心底——

  對不起!慕雲,對不起!

  李世民並未讓侍衛跟著他,他知道,他該是去了天牢,眉心始終糾結在一起,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究竟是誰,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擁著虛弱的楊若眉,輕輕閉上了眼睛。

  李恪站在一個角落,始終不語,清朗的目中,卻無端遮覆淡淡黯然。

  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住,心中風卷浪擊!

  曾經的一幕,煞紅眼底。

  母妃,你病重之時,可有人如此溫暖你冰冷的手!

  這條路,並不遙遠,卻好像奔過了萬水千山、絕境天涯。

  天色愈發陰鬱,被濃雲吞噬了清燦明亮的天地,熠熠紅日,頓然失色,只餘一抹殘紅在天幕浮流。

  承乾飛疾的步伐,奔到天牢門口,卻正撞見牢頭慌張奔出,一頭撞在承乾胸口,抬眸一見,惶然跪地:「太子殿下。」

  承乾匆急望他一眼:「何事慌張?」

  牢頭深深垂首,諾諾不言。

  承乾心裡一緊,觀他神色怵然,修眉立時糾蹙,胸中更頓有如波濤翻卷,敲擊在心口,牢頭慌慌不知措的神情、閃躲的眼神、顫抖的身子,無不如萬千尖刀,割破承乾的眼眸。

  抬腳重重踢在牢頭肩上,拔步而去,悶濕的晦氣,裹夾著淡淡血腥的味道,慕然撲湧入口鼻喉間。

  暗黑的牢房,幾點灰淡的火光,牢門外倏然風雨急驟,風聲灌入牢中,猶自播散著詭異的氣息。

  承乾一步步走下高高階台,沉緩的步伐,驚異的眼光,仿佛這黑牢中的一切,皆是夢中地府的情形,他重重握緊雙拳,掌心刺痛的疼,才令他覺得這是真實!

  濃稠的黑暗中,一抹清白麗影,玉體橫陳在冷硬的石磚上,如墨長絲,如夜間獨秀的黑色夜蓮,清豔綻放在穢澀不堪的牢室中!

  不,不會的……不會的!

  承乾急奔向牢門,撕扯般的喊聲,震顫牢屋:「開門!打開門!」

  牢頭忙不迭的跑過來,啷當作響的聲音,敲擊在鐵牢冰冷的門柱上,更下下敲擊在承乾心裡。

  不會的,不會的!

  近乎崩潰的推開牢頭,跪倒在牢門之中,綿長如墨的柔絲,曾是自己多麼鍾情的一束,如今,它靜靜的散落在地,遮掩女子蒼白面容。

  顫抖的手,緩緩撩開輕柔墨發,清淨秀致的容顏,睫影如華,令夜色黯然的美睫、令星辰羞愧的秀眸,如今緊緊的閉著,嫺靜的唇,唯餘一點紅潤,而唇邊卻是妖冶如花的蜿蜒紅色,淌過凝白雪頸、流過素色衣襟。

  「慕雲……」承乾終是緊緊的抱起女子沉靜的身子,余溫沁入在胸口,莫名滾燙:「快,請御醫,請御醫!」

  牢頭始終跪著未敢起身,吞吐道:「太子,此女子已然氣絕,小人已經……」

  「請御醫!」

  「是,是……」撕裂心肺的滔滔嘶喊,令牢頭身子顫抖如劇,慌張的去了。

  女子依舊安靜的躺在懷中,冰涼徹骨的纖指,緊緊握著什麼,承乾想要用力掰開她的手指,她卻握得那樣緊、那樣緊!

  他不忍用力,卻更不忍見可能是她唯一留下的東西,再也不見,終究心頭糾痛,猛力掰開慕雲手指,一晶瑩物件鐺鐺落地,承乾顫抖的拾起,眼底卻傾瀉更是洶湧的水浪,淹沒英眸。

  「慕雲……」心脈劇顫,鋪天蓋地的疼痛,肆無忌憚的入侵四肢百骸!

  骨節仿佛都要生生裂開,仰天怒吼。

  悲愴的聲音,穿透風雨,直上雲天,風愈加猛烈、雨越發狂躁。

  承乾將頭深深埋在慕雲頸側,淚水混著慕雲微凝的血色,滾滾而下……

  心,仿佛被撕開!

  他第一次賞賜給她的珍珠花飾,她至死都攥在手中。

  可是自己呢?是怎樣傷了她的心!

  慕雲,為什麼,你不等我?為什麼,連一句對不起,都讓我來不急說?

  徒然淒厲的悲鳴,如雨落斷了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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