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十四


  「我叫兕子。」兕子嬌憨的模樣,甚是可愛,見徐惠遲疑,李世民忙道:「你便稱她兕子便好,楊夫人亦是這般叫她的。」

  李世民突地想起,徐惠雖不過十幾歲的女子,卻別有一番倔強,不可給予過於無由的優渥,這才說出若眉來,彌補适才不自禁的唐突。

  徐惠抬眸望他,他的目光卻顧憐的落在小女兒身上,撫摸著她烏黑秀髮,那樣至柔的眼神,自威赫龍眸流露,竟令人片刻恍惚。

  徐惠含笑道:「好,那兕子喜歡什麼故事呢?」

  徐惠的笑,純清透澈,便如晨日流滌的浮雲,拂過心際。

  「父皇。」

  兕子還未開口,卻聽自後殿口傳來輕細的男孩聲音,李世民轉身望去,男孩靜靜立在殿口,眼神怯生生的,亦是落在徐惠的身上,久久凝視。

  正是李治!

  「雉奴?」李世民道:「怎麼你也不去睡?」

  李治顯然有些畏懼,連忙低下頭去:「回父皇,雉奴是……是聽外邊吵鬧,這才出來一看。」

  說話間,眼神仍不覺落向徐惠,卻又慌忙移視。

  李世民點頭,轉身望向徐惠:「便要煩你去哄兕子睡了,朕,還有奏摺批示。」

  徐惠仍是恭謹的低身:「是,陛下放心。」

  李世民眼睫微落,仿佛將歎息盡數斂在了眼簾之中,她,到底還是這般畏懼的神情……

  夜,如濃濃柔墨,凝結漫天涼星,月光亦被凍結在無垠天際。

  徐惠輕輕拍著已然沉沉睡去的兕子,心中疑竇卻如何也不能散去,這孩子,望著自己的眼神,似總有種不可言說的情愫,滾動烏眸。

  眼神一側,突見風動窗影,忽的一個影子閃動,急急掠過窗閣……

  徐惠怵然一驚,猛地站起身來,第三次了!今夜第三次望見了這般情景,難道……便都是花眼了不成?不,絕不是!

  緊緊攥住衣袖,尚不及思想,卻聽殿外倏然響動翻天刺耳的聲音,震動心房:「刺客!」

  心底驟然一抽,急急奔出殿去,正見李世民立在殿中,身邊侍衛圍了一圈,殿前火光刹那有如白晝,搖曳的動影,在青石磚地面上晃然如波,似不平的水面,泛起層層漣漪。

  寂靜,似只能聽到燭火燃燒的嗤嗤聲,和人們逐漸平息的呼吸。

  李世民凝眉環望,並不見有絲毫動靜,沉靜道:「退下吧,許只是風影。」

  眾人還劍入鞘,紛紛應聲,一侍衛卻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此物在殿口發現,不知可是那人影留下?」

  李世民俊眸一收,接在手裡,只見是一支鎏玉雕花簪,刻花精細、晶瑩碧透,幾朵清靈小花瓣蕊分明,盈盈點綴在通翠的簪身上,簡潔卻雅致非常。

  這顯是女子之物,李世民捏在手中,細細端看,自認從不曾見過此物,亦從未與何女子結仇,想來,不過是哪個嬪妃掉下的,亦未可知。

  揮揮手,示意侍衛退下,轉身方才看見徐惠靜靜立在身後,眼中猶有驚恐,目光直直落在手中玉簪之上,李世民凝眉,徐惠眼神仿似認得這簪花一般,不禁笑問:「你可是認得這玉簪?」

  一句方才令徐惠回神,清瑩眸心,掠過刹那怔忪,隨即隱沒在低垂的眼簾下:「不,並不認得。」

  不認得?李世民眉心輕聚,緩步走至徐惠身邊,女子低垂的眼,恰到好處避開自己目光,李世民手中玉簪一緊,卻唇角含笑:「不認得?那……便是喜歡了?」

  徐惠舉首,星月微光下,但見君王眸如深海,幽遠卻不著半分喜怒,窗外忽而飄進的微風,捲動墨色繡龍袍,微微搖展,徐惠凝眸,心意竟是慌亂的。

  複又垂首道:「這玉簪簡潔卻碧身通透,確也是巧奪天工。」

  不溫不火的一句,巧妙避開李世民問詢,答非所問、卻又合乎情理,李世民眉心微緊,只一瞬,便化作眉間彎笑:「你既是喜歡,那,便送與了你。」

  不待徐惠答語,修長手指,輕輕捏起棱秀下頜,指尖微微溫熱,頃刻蔓延,直教女子臉頰若紅雲流燦。

  發上有微微一動,徐惠一怔:「陛下……」

  說著,纖指輕輕拂過發間簪花,那玉簪似仍有餘溫微熱,李世民睿眸清逸,卻只是笑著:「這樣清雅的簪飾,正配得你。」

  如夜色流情的目光,微微潤入脈脈溫柔,徐惠心中,一陣恍惚,為何這本是讚譽的一句,語意卻怎也不是平常的?

  只微微垂首,溫恭道:「謝陛下。」

  李世民點頭,側首望眼內殿:「兕子睡下了?」

  終是松下口氣,平靜答道:「是,正睡得沉呢。」

  李世民於是還身走至龍案前,緩緩坐下,似有一聲歎息,令燭焰微微搖動,修指執起玉檀筆桿,時而凝眉,時而搖首,字字讀去,輕輕下筆。

  風影晃動燭輝,一縷燭煙飄渺入風,幾近燃滅了。

  李世民微一側首,目光才重又凝住,只見徐惠仍站在殿中央,只是默默的望著自己,想來這夜,她也是疲累了,遂道:「你累了吧?便先回吧,朕令人送你。」

  徐惠望望天色,濃深的夜,已漸漸有了絲清光,恭敬低身一禮:「妾,告退。」

  李世民點頭,吩咐了人送徐婕妤回宮,夜色沉沉似墨,出了殿,徐惠不禁吸上口氣,緩緩停了腳步,舉眸,漫天星光,竟淡得無一點光色。

  伸手摘下李世民親自別上的鎏玉簪花,緊緊攥在手中!

  回到含露殿,才覺困倦非常,卻終究也無睡意,將眾人遣下殿去,迎身立在桌案前,月光清潔,透過薄紗素窗滌灑在精潔的紙上,那紙上墨字流光,更添了幾分明雋。

  徐惠玉指輕顫,攥著玉簪的手指,微微泛涼。

  忽的,素淨的紙上,燭影飄忽,再一定睛,月光灑下的清華,投映俊長的身姿,徐惠心底一揪,終於淚眼迷蒙……

  緊緊攥著玉簪的手,更加著力,仿似揪在了心上:「儒哥哥,是你嗎?」

  紙上人影漸漸擴大,風搖燭影,籠了淡淡薄光的影子,微微一晃,身後的聲音低沉卻分外熟悉:「惠。」

  只一個字便令心中浪卷騰雲,猛然回過身來,只見男子長身挺立,劍眉入鬢精俊,那雙眼,如夜似海,只是憑空多了分滄桑,少了昔日淡淡的惆悵。

  徐惠目光如月凍結在冷冷夜色中,眼中淚意,竟凝如煙波,三年了,她原已經忘記的人,再次出現,為何卻牽動了諸多過往,在心中起起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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