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十三


  3、干戈未定欲何之

  之後幾日,李世民閑來便往含露殿與徐惠品詩論棋,徐惠時常記著那句「夫妻匪易,契注朱繩」,儘量略去心中叢生疑慮,只以平和之心,重新看待這突如其來的恩寵,縱有時仍會思忖其中緣由,卻再不會以此拒絕他時有的心意。

  夜色如墨潑灑,月似冷玉,絲絲霧雲渺然隱匿起漫天涼星,一縷一縷廣玉蘭香,清新如流,拂入殿閣中來。

  女子倚窗靜立,遙望夜空一番清冷,心中竟有幾分焦急。

  「娘娘,這些茶點要不要撤下了?」身後韻兒聲音小心輕細,徐惠轉身,望一眼色澤鮮酥、濃香膩人的點心,一歎:「擱著吧,陛下入夜總會要吃些的。」

  韻兒低下頭,遲疑道:「可是……可是今兒個已這樣晚了,陛下……該是政務繁忙吧?」

  徐惠心中一顫,回眸,再望夜空冷月高懸,竟不禁有些自嘲,怎麼?不過幾天日子,他只今夜未來,便已是不慣了嗎?他可是帝王,是這天下之主,莫說政務繁多,便是閒時,亦有後宮佳麗三千,如何便定要往含露殿來?

  輕輕一聲歎息,回身道:「撤了吧。」

  韻兒應聲,收拾起桌上細點,臨行,徐惠言要歇息,吩咐不必伺候,韻兒點頭,令殿內侍女盡皆退去,一時大殿空闊,亦如心一般。

  研磨鋪紙,玉筆沾濕,燭火曳動精白紙張,女子纖指盈握,筆觸輕輕,「由來稱獨立,本自號傾城。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腕搖金釧響,步轉玉環鳴。纖腰宜寶襪,紅衫豔織成。」

  墨蹟清穠,揮筆成詩,徐惠望著,想當年李夫人隆寵後宮,亦不過幾個春秋,女子紅顏易逝,以色侍人終不得長久。

  輕輕擱筆,再望窗外夜深露重,睡意全無。

  於是,披上件薄紗輕絲繡紋披風,轉殿出門,夜色深濃,翠樹如蔭,濃香桐花馥鬱芬芳,習慣於人終究是可怕的事情,如今殿閣深深,亦不見有姐妹來往,是啊,自己才剛晉封婕妤,從前的姐妹如媚娘,相隔,怕不僅在殿閣之間。

  默默垂首,卻突見銀月清光下,人影倏然一晃,心中猛地一抽,回身望去,卻只見樹搖風動,葉影篩碎一地月光,風如訴,縷縷拂過青絲飄揚。

  是自己一時恍惚,看錯了嗎?徐惠靜靜立在當地未敢動彈,心中亂作一片,那叢樹後,若真藏匿了誰,該早會對自己不利或是飛身逃走的吧?可是許久,皆再未有絲毫動靜。

  暗暗鎮定下心神,想如此深宮內院,又有誰可如此來去自如?定是自己看錯了!

  正欲挪動腳步,卻見樹叢一抖,徐惠慌忙駐足,一顆心,仿已懸在了喉間。

  緊緊攥住薄絲衣袖,佇立在當地,任月光流過,再過許久,風漸平息,樹影亦緩緩靜止,徐惠方才挪動了腳步,迅疾向宮中而去。

  進殿,緊緊關掩上殿門,氣息由未調勻。

  「你去哪了?」身後一男子聲音,令徐惠怵然一驚,輕吟一聲,驚顫回首,只見李世民長身挺立,正站在桌案前,詫然的望著自己。

  徐惠心中一顫,正欲言語,卻見君王眼神似笑非笑,唇角微牽,修逸俊眉,疏朗而帶著溫和,心中無端沉靜許多,适才慌亂的心緒,在這樣威且溫脈的目光下,漸漸平息,亦笑道:「妾以為陛下繁忙,不會來了。」

  李世民微笑還身,徐惠只低著眼,見深朱色下裳,衣角翻飛,面對他,心中總有莫名敬畏與緊張。

  「這是你所作?」李世民雙手展開桌案白紙,娟秀青墨的字跡,隱約在幽幽火光中,愈顯雋美。

  李世民望著,不禁贊道:「真好詩好字!」

  徐惠緩步走至帝王身邊,謙然道:「陛下謬贊。」

  眼神不期然一側,菱花窗格、枝葉飛搖,一人影,風似的自窗前一掠而過,徐惠一驚:「陛下……」

  不覺抓住君王衣袖,李世民望向她,但見女子秀眉微蹙,一雙水眸楚楚盈動,便似夜空隱約的星辰,時現清幽夜芒,李世民望望她抓著自己的手,纖纖玉指,凝雪白皙:「怎麼了?」

  眼神亦隨著徐惠目光望去,只見窗影搖枝,隱隱風動,月光打在窗紙欞格,便如一副靈動水墨,漾人心神。

  徐惠凝眉,難道又是自己眼花了嗎?怎麼今晚,總會有這樣的感覺飄忽眼前?

  門口突有人聲響起:「陛下,剛來報,十九公主又睡不安了。」

  「什麼?」李世民放下手中詩句,闊步走至門邊侍人面前:「怎麼回事?剛好容易才睡下了?還叫你們小心侍候著,務要弄出聲響,怎又將公主吵醒。」

  侍人甚是惶恐,顫聲道:「陛下息怒,是……是公主似乎一直做著噩夢,驚醒時,身上還是大汗淋漓。」

  李世民滿面焦急,正欲還身而去,卻突的頓住腳步,回身,只見女子疑惑的眼神,正直直凝望著自己,見他回身,慌忙拜倒:「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眼睫一落,輕道:「不必了,你隨朕一起來。」

  徐惠一怔,但見君王腳步匆急,背影已然轉出殿口,然那口吻雖柔,卻是不可忤逆的意味。

  夜風流溫,到底是夏日的夜晚,寧靜中有一絲淡淡草花香氣,沁人心房。

  太極殿,金煌恢峨的殿宇,在夜的淒茫下,愈顯得肅穆孤立。

  徐惠隨在李世民身後,深深感到君王腳步匆急,心怕亦是急切的,十九公主!自己早有耳聞,便同九殿下般,乃陛下親自撫養的一雙兒女,先皇后所出,李世民甚是疼愛。

  今日看來,此言著實不虛,李世民才一進殿,小女孩清白身影便如一只展玉蝴蝶,撲倒在李世民腿上:「父皇,兕子好怕啊。」

  身邊侍人宮婢跪了滿地,李世民低身抱起女兒,溫笑道:「兕子又不聽話了,是不是?」

  小女孩使勁搖頭,撒嬌的趴在李世民肩頭:「才不是,是有壞人。」

  李世民蹭蹭女孩額頭,在女孩小臉兒上輕吻道:「哪有壞人?那是夢,有父皇在,有哪個壞人敢欺負朕的公主?」

  小女孩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正與身後徐惠對上,眼神在交匯刹那倏然停滯,徐惠亦是一怔,這女孩兒……不正是御花園中跌倒的小女孩嗎?

  「你是徐娘娘。」不待徐惠開口,兕子便輕輕說道:「父皇說,你是徐娘娘。」

  徐惠不禁望向李世民,只見他亦收住了笑,回身低低垂落下眼睫,並不看她。

  父皇說?徐惠心下不由疑惑,李世民進殿始終未曾言及過她,可這小公主卻說,「父皇說!」

  難道,李世民早對她說過不成?而自己只不過是他眾多妃嬪中,普通的一個,緣何會刻意說起?還是……每一個才得寵倖的女子,都會對小公主這樣說起呢?

  李世民見她面有異色,忙轉開了話頭:「兕子,喜不喜歡徐娘娘?」

  兕子如星光燦爛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只是點著頭,直直望著自己,徐惠只覺這小小女孩的眼中,總有莫名所以湧動的情感,令人心生憐惜。

  李世民轉而對向徐惠,眼神溫煦:「若是閑來無事,可多來陪陪兕子。」

  徐惠回神,低身道:「是。」

  李世民將兕子放在地上,示意宮人侍女退下,緩慢的步伐,慢慢接近徐惠,暗暗一層陰影,自上而下籠罩,徐惠抬眼,只見君王目中微有悵然,突而凝重如流:「朕,准你隨時出入寢殿,日後,便不需這許多禮節。」

  兕子跑上兩步,抓緊君王下擺,眼神卻殷切的望著徐惠:「徐娘娘講故事給兕子聽好不好?」

  徐惠正自思忖李世民話中深意,卻被這稚嫩的聲音吸引去所有注意,這女孩,自第一次見到,便由心中生愛,遂笑道:「好哇,公主想聽什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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