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宮闈 >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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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若眉這才回過神來:「啊,陛下一早兒便叫我來看看妹妹,妹妹這兒可都已安排妥當?」 徐惠笑道:「已差不多了,倒勞夫人掛著。」 回身之間,才見慕雲靜靜立于身後,徐惠見她凝目在楊若眉身上,然目光卻有淡淡薄冰,覆在向來柔潤的眸心處,見她二人回身,方移視在徐惠身上,恭敬道:「娘娘有事,慕雲便先行告退。」 徐惠尚未及言語,慕雲便已然起身,飄展的綾絲綢披,劃過楊若眉裙擺、揚袂而去。 徐惠未免一驚,這才發覺,由始至終,慕雲竟都沒有向楊若眉有些微禮數,不禁望楊若眉一眼,然她的神情,卻未有絲毫異樣。 這在她看來已是慣常,慕雲進宮約有一年,與自己向來無禮,卻聽說是溫雅良善的女子,太子更是喜歡,在承乾傷懷的日子裡,她亦給了承乾許多慰藉。這些個禮數,楊若眉便也並不放在心上。 牽著徐惠坐下,眼神凝望在女子和潤眉目,仍不禁悵然:「妹妹,可還習慣嗎?」 徐惠一怔,微微垂首:「這兒比著香苑不知好上多少,怎有不慣?」 楊若眉淺淺一笑,意味了然:「愈是這樣說來,便越是不慣,妹妹乃極聰慧的,怎不知我所指為何?」 徐惠澀然持笑,唇角的顫動,卻無端顫動了心房,一朝榮寵,旁人眼裡看似風光無限,可這風光,卻未免來得太過唐突,太過疑雲密佈。 縱是不慣,又能如何? 見徐惠眉間似有疲憊之色,只聽聞前日夜裡,她伏案而眠,想也是累了,楊若眉便沒再多呆,臨走之時,只叫徐惠閒時便去芙蓉苑走動。 繁碌卻又閒散的一天,終於看清了四名新添侍女的模樣,除香冬總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其餘三名鈴蘭、含珍、巧蝶皆是適度神情,不溫不火、不遠不近,想來是在這宮中已有幾年,徐惠並不叫她們侍候,還是習慣了韻兒一人,閒時說說話,煩悶時靜靜陪伴。 靜夜涼星,薄霧微冥,孤月如一潭潔淨的湖水,冰涼的灑下一片清華…… 這一整天,徐惠再未曾言語,心中感覺莫名清晰,眼望琳琅流迷的殿宇宮閣,卻知道,這原本定不該是自己的。 若問緣由,亦不能言,只是這感覺,如針刺一般,分外強烈。 「陛下駕到。」 正自思想,尖細的一聲通報,倏然打斷沉思,回首刹那,韻兒已是低身見禮,天子淩雲闊步,已然向這邊走來。 「參見陛下。」徐惠亦低身見禮。 李世民伸手扶起,手指卻未在輕薄紗衣裹著的臂腕上有些許停留:「不必多禮。」 說著,徑直走至窗邊精雕細制的躺椅前,韻兒奉上香濃碧茶,然徐惠卻只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帝王抿唇細品,那茶中滋味,想定是極清口的,君王總是聚攏的眉心,微微舒開些紋路:「明日,叫人送些衣料來,你選上一選。」 徐惠微微側目,本應千恩萬謝的一句,卻令心中莫名抵觸:「謝陛下恩賞,妾心領。」 心領!李世民手中茶盞倏然一緊,本是低著的眼,猛地抬起,女子淡漠容顏,映入龍目之中,這才發覺,她的臉上,竟沒有半點得遷婕妤的喜悅之情,有的,竟只是漠然。 李世民隨即會意,放下茶盞,輕道:「你心中定有許多疑惑吧?」 徐惠垂首,不語。 李世民輕輕站起身來,踱步至徐惠身前,只及他胸前的人,卻有倔強莫名堅決。 李世民環視四周,奇珍貴物、琉璃明光,整個殿宇佈置果如自己吩咐一般,無分毫差異。 不禁笑道:「這裡,可還喜歡嗎?可還缺了什麼,儘管與朕說來。」 徐惠望一眼帝王挺俊身軀,堅俊臉廓、如夜深眸,歲月似給予了太多深遠意蘊,令那雙眸更生璀璨、魅惑眾生! 可為何這樣的人,令人人崇敬嚮往的天可汗,卻只令自己感到深深壓抑? 微斂清眸,語聲淡如冷煙:「謝陛下恩典,妾,無功不受祿。」 俊眉緊緊一蹙,李世民轉眸而望,只見女子側首之間,愀然分明可見。 若說突地晉封婕妤,多有不慣,卻怎麼言語中,竟會有這狀似奪人之勢? 「無功不受祿?」李世民臉上,倏然覆下整整一片陰影,沉暗的臉色,似乎隱匿了夜空零星的冷光,凝望徐惠的眼,目光深不見底:「難道……朕寵倖自己的嬪妃,還需要個理由不成?」 君王口吻已攜了幾分責意,徐惠目不舉,仍以平靜對之:「『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1)實不相瞞,妾之所以得見陛下,實乃事出有因,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2),陛下如此厚愛,恕妾實不敢當。」 李世民龍目緊緊一收,君王情緒一瞬變換:「事出有因?何等因由,便令你竟敢如此?」 甩袍坐于殿堂中央,目光鷹銳非常,徐惠終舉眸望去,燭火曳動,自君王目光中,爍爍輝宏,修眉緊致威凜、龍目聚凝明光,自那目光中,依稀可見當年沙場馳騁、縱橫捭闔的一代英主,高峨、挺俊、又神秘莫測的帝王,怎不令人心嚮往,心海生瀾,只是這其中憑空多了些枝節,令徐惠怎也不能心安的承此重恩,生怕日後若有所求,自己又當如何處之?但,事未查明,又怎能憑的說出太子來,叫他們父子生隙? 複又垂落了眼睫,慢聲道:「只是妾心裡的結,與旁的無關。」 「心結?」李世民更感疑惑,語音沉且冰涼:「哼,剛就說出許多道理,卻不知『位法天地、藹睦謙恭』(3)嗎?朕賞你稀奇珍饈、綾羅綢緞,不知恩謝也便罷了,竟還這等恃才傲物,真道朕恩厚於你,便可任你妄為嗎?」 一語驚顫,赫赫天威的一國之君,氣魄如鴻震懾,徐惠斂眸,聲音仍舊清靈淨透:「陛下,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tián)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4)故,珍饈綾羅於妾看來,不過浮華。」 李世民倏然站起身來,龍袍隨之飄展如風:「你……竟敢諷刺於朕?」 徐惠隨即跪下身去:「妾不敢,只是妾慣于寧淡日子,富貴榮華於妾不過如此。」 寧淡日子?李世民眼中劃過一絲悵然,心中一處柔軟驟然陷落,寧淡日子,那至心深愛的女子,又何嘗不是這般想法?可自己,卻終沒能給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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