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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連鐫久道:「皇上言重。臣不過盡本分而已。」

  明泉笑笑,一飲而盡,又轉身朝對席走去。

  連鐫久看著她雍容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不過短短數月,當初一個鋒芒畢露的青澀少女已懂得收斂鋒芒,收買人心了。除去雙方勢力等因素,她與高陽王之爭,看來已有四六之數。

  雖然安蓮後來幫她頂了不少酒,明泉還是覺得喝得有些上頭。宴散後,匆匆回了寢宮梳洗,又喝了醒酒茶,身子才算爽利些。

  一頓宴會卻讓她比批了一千本奏摺還累。她嘆息一聲,正要躺上床,卻見床鋪上一隻四四方方的匣子突兀地擺在一堆明黃中。

  她怔住。會將匣子放在此處而不為人察覺的……沒想到向來謹慎的嚴實也會做出莽撞之舉。

  她伸手將匣子打開。

  一把象牙梳在橘黃燈光與深紅錦緞相襯下,散發出豔光。

  她將它取在手裡,撩了綹頭髮輕梳兩下。

  梳子上的銀白流蘇與手上的青絲糾纏到一處,又慢慢滑開。她怔怔地看了會,才將梳子放回匣子重新躺下。

  明泉合上眼簾,卻聽到自己的心跳在靜寂的夜中聲聲如錘。

  壽誕(下)

  暗淡月光細碎如銀粉,將廊道上的兩個人影密密地勾勒出來。

  清風柔和如素手,又將兩人的衣擺挑起挑落,撥弄不休。

  如意看向安蓮,滿腹疑惑與憂慮幾乎衝口而出,但對上那近乎沉寂的神色時,又咽了下去。如此數回,終於忍不住道:「主子為何由著斐旭在宴上胡言亂語?」

  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斂去眼中滋生的莫名煩躁,「幾時有胡言亂語?」

  「好好的道賀辭,他非要將皇上與主子分開來說,這不是胡言亂語是什麼?」看到他在宴上目中無人的張狂模樣,真是憋不下這口氣去。

  安蓮不答,信步走出廊下,沉默半晌才道:「若皇上還未歇下,請到喜容殿后院來。」

  如意一臉喜色地應下,飛奔而去了。

  安蓮又站了一會,徐徐道:「帝師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想和皇夫談一筆生意。」宮牆上,一個黑袍青年負手而立,濕漉的銀髮不時滴下幾顆水珠,打在地上,混於塵埃。空中隱隱飄著百花凝露的香氣。

  安蓮眼簾微垂,「若是拒絕呢?」

  斐旭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那要看,拒絕的是安蓮還是皇夫了。」

  月光好似凝結成冰霧,在兩人中間隔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啪嗒——

  一顆豆大的雨珠落在地上。

  將冰霧穿透出一條縫隙。

  安蓮淡然道:「帝師何妨下來一談。」

  斐旭足下輕點,悠然飄落,衣袖揮灑處,翩躚若仙。

  安蓮與他一同走回廊下。

  不一會,群雲蔽月,大雨滂沱,來勢洶湧,刷刷地罩出一張偌大雨幕,將天地連成一片。

  安蓮道:「帝師有何條件?」

  「不問利,先問弊,看來這筆生意已經成了一半。」斐旭狡黠一笑。

  「廢門以通曉天文地理人心而譽滿天下,這筆生意成功與否,帝師在來之前想必早有預料。」安蓮的一番褒言說得不慍不火,反倒有幾分雅嘲的味道。

  「那在下所求,皇夫定然也很清楚。」

  安蓮轉過頭,黑如點墨的雙眸犀利地盯著他的笑容,「不,我一點也不清楚。」

  斐旭的目光也不偏不倚地迎刃而上,「我要的,不過是一雙能偕白首的素手而已。」

  安蓮瞳孔微微一縮。縱然心裡猜測千萬遍,總比不上親耳所聞來得震撼。「聽聞當初皇上選秀,帝師功不可沒。」何以反復?

  「據說當初太子湯學政,高陽王出力也不少。」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

  安蓮雙目透露冷意,「若我不答應,帝師就要投向高陽王一邊麼?」

  斐旭含笑不語。

  安蓮轉頭看向漫天雨幕,道:「皇上從未懷疑……天下若有一人決不背叛,那必然是帝師。」幽幽的聲音穿過雨幕,化在濃濃水氣裡。

  「與大權相握的皇夫相比,區區帝師,似乎更有理由擇木而棲。」斐旭毫不所動。

  「你不會。」話雖如此,他的口氣卻已經不如先前這般篤定。

  「廢門中人,向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斐旭歎了口氣,「就算我有心悔改,但此念自幼灌輸,已經根深蒂固,不可自拔。」

  安蓮靜默須臾,才緩緩道:「皇上顧念舊情,並不等於任人愚弄。」

  「我從未如此以為。」斐旭伸了個懶腰,「不過希望皇夫在雍州平定之前,莫讓我分心即可。」

  「何謂分心?」

  「比如,徹夜邀約……」斐旭眼睛微微眯起,笑容中透出絲絲危險,「夜深露重,還是能免則免的好。」

  「帝師這席話不嫌晚了麼?」

  「不晚不晚,剛剛好。」斐旭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好歹,我也被叫過幾聲……帝師嘛。」

  你當真如此瞭解她?乃至連她心中所想也一清二楚?安蓮只覺心臟被猛得揪起,一時痛悶不可言,氣提到喉嚨,卻吐不出來。

  斐旭突然偏頭一笑,「看來與皇夫殿下的夜聊只能到此了。」話音剛落,走廊那頭一簇燈光遠遠搖擺著過來。

  「皇夫?」明泉怔愕地看著眼前白衣如洗的男子,美冠天下的面容上還殘留幾分來不及掩去的黯然。她看著他站在廊下,鋪天蓋地的水幕好似他的悲傷,無聲席捲。

  「皇上。」安蓮抬起頭,微微一笑,眼中溫意纏綿,將适才的悲傷沖得一乾二淨。

  明泉走到他面前,看著這張無可挑剔的容顏,卻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心酸。「皇夫深夜相邀,可是樊州有變?」

  安蓮溫柔地擦去她發上打濕的水珠,「不是。只是有份壽禮要送予皇上。」

  明泉微愕,「不是已經送了一尊八寶觀音,兩串南海紫珍珠……」

  安蓮輕輕將食指放於她唇上。

  她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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