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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慕流星愕然。

  藺郡王駐守西北,她本也十分躊躇,若輕易調開,恐會腹背受敵,給他國可趁之機。

  羅郡王非將才,藍曉雅……恐怕他會打完京城再打北夷。

  而慕流星,他如此年輕便任二品總兵,並非斐旭之功。她曾翻過他的考績,打仗一流,治軍二流,在大宣當世大將中已是佼佼,而且他與跋羽煌曾交過手,更有經驗。在這非常時刻,雖是鋌而走險,也未必不是一招奇棋。事實上……她苦笑,之所以找這麼多藉口說服自己,完全因為她已是進退維谷,別無選擇了。

  「不過你必須答應朕……」

  「臣一定會將蠻夷驅逐出我大宣國土!」慕流星雙目泛紅,「如若不然,以人頭謝罪!」

  「不。」明泉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慢且輕地道,「朕命令你,活著回來。」

  四目相對,一時靜默。

  須臾。

  堅定的女聲再次響起,「一定要活著回來。」

  慕流星嘴巴微張,慢慢低下頭,深深磕在地上,「臣,遵旨!」

  第二十九章 永諧

  黃燦燦的琉璃瓦鋪得錯落有秩。

  坐在屋簷上,放眼望去,院落層疊,夕照成輪。

  一隻羊脂潔白的白玉葫蘆遞到斐旭身前,「王家白酒,我好不容易留了口給你,喏。」

  斐旭看也不看就接過葫蘆,拔掉塞子,咕嚕咕嚕飲盡後,抹了抹嘴巴,順手把玩手裡的葫蘆。

  「我可不記得說過連葫蘆也給你。」

  「一場師徒,計較什麼。」斐旭終於回過頭,笑嘻嘻地看著站在身旁,居高臨下瞪著自己的俊秀男子。錦繡坊的衣料,天衣莊的裁制,寶來居的玉石,芬芳齋的香料……這個男子無論到幾歲都不會讓自己委屈。

  廢物哼了一聲,「別有事沒事咧個嘴巴,越看越討厭。」

  斐旭挑眉,不以為意。

  咿呀一聲,門響。

  屋簷下,慕流星踏著略顯僵硬的步履緩緩出現在兩人視野內。

  他們在偏殿的屋簷上,距離有些遠。

  似是心有感應,慕流星突然抬頭朝這邊看來。比剛出爐包子更嫩的臉蛋上一片凝重,兩顆黑漆漆的眼珠直瞪瞪地盯著斐旭,嘴唇不停抖動。

  廢物忍不住在一旁道:「他這樣到底是要說,還是不要說?」

  斐旭置若罔聞,一動不動地俯瞰站在地上面色蒼白的他。記憶中天真直率的表情漸漸模糊、沉澱,化作淡淡的化影,一層層地蒙在這張臉上,合二為一。

  慕流星咬住血痕斑斑的下唇,眨了眨酸澀的眼珠,慢慢轉過頭,僵直的大腿慢慢提起腳板,向前一步,再換左腿。

  斐旭默然地看著他遲緩的動作,一步一步。直到離開視線,依舊沒再回頭。

  空氣仿佛被一起帶去了好大一片,稀薄得心悸。

  「你不去追他?」廢物涼涼地問。

  下唇往上微嘟,似笑,卻非笑,「他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負責。」

  「現在倒說得輕巧,那你十四年前又何必費盡心機求我救他?」廢物抱怨道,「早知道他現在還是要去送死,倒不如那時候就讓他糊裡糊塗去投胎,省得浪費我這麼多年的功力。」該死的,若不是救人賠了幾年功力,他也不用被羅鏡那張臭臉騎在頭上這麼多年。

  「那時候的他還不懂生死,所以我替他選。如今他懂了,只好由他去。」

  「講得輕鬆。」廢物臉色一改,目光如刀,「跋羽煌是你放走的,若他真應讖死在北方,恐怕你會內疚一輩子。」

  斐旭默不作聲半晌,才茫然道:「我需要麼?」

  「自然不需要。」廢物說得斬釘截鐵,「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自由,只要問心無愧,管他是對是錯,管他法規戒條,就算是皇帝老子……」他頓了頓,「就算是皇帝娘……」

  斐旭橫飛一眼。

  他竟覺得娘們的們字訕訕地說不下去。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你看上明泉了?」

  「怎麼可能……」想笑,卻笑不出來。

  「她已有意立安蓮為皇夫。」

  斐旭掛上習慣的笑容,正欲說什麼,卻被廢物截斷,「而且不止安蓮,她身邊多的是讓人垂涎的位置。據我所知……甚至連藍曉雅都興致勃勃於皇夫之位。」

  「藍曉雅野心太大。」斐旭反駁道。

  「那安蓮呢?」

  「他是天下最適合當皇夫之人。」斐旭這句話說得很快很順,好象已經被反復練習過無數遍。

  「那你算什麼?」

  斐旭一愣,「我?我……當然是帝師。」頓了下,又補充道,「做著高官,享著厚祿的帝師。」

  廢物從他身邊蹲下,「哦,你這帝師做得如何?」

  斐旭輕笑一聲,「應比你這個高陽王府的西席來的鞠躬盡瘁吧。」

  「哼,可惜再鞠躬盡瘁,也不管用。」他冷聲道,「除非你把高陽王殺了,不然這一局,我贏定了。」

  「何以見得?」斐旭懶洋洋的口氣,眼神卻犀利無比。

  「當初高陽王與明泉二者擇一,你選明泉,除了想讓我輸得心服口服外,可有別故?」

  斐旭沉吟了下,「她雖為女流,卻有男子也望塵莫及的理智。只是……稍欠磨練。」

  「以帝王資質論,明泉如今算是中上,能納諫,能聽勸,有衝動,能克制,在京城部署的幾招棋子即使不算頂高明,也稱得上思緒緊密。」他話音一頓,「不過,如果對手是高陽王,她還太嫩了些。一張血書就把她嚇得慌裡慌張,若真上了戰場,豈非連仗都不用打,直接把腦袋拱手對方?」說到這,不禁語帶不屑,「畢竟是後宮出來的人,耍耍計謀玩玩心計尚可,真牽扯江山社稷……」

  「並非每個後宮之人都能呼喝百官臨危不亂。」斐旭脫口道,隨即微微皺眉,「兩年之約尚早,師父未免太心急了。」

  「兩年中將一個深宮公主輔佐一代明主……」廢物別有所指道,「恐怕非一般手段能做到。」

  斐旭微詫。

  「躲在羽翼下的雛鳥,永遠不會展翅成為翱翔萬里的雄鷹。」廢物玩味道,「除非,那雙羽翼只想把雛鳥納為己有。」

  「入廢門第一條,絕世間凡俗之欲。」斐旭澹然說完,縱身一躍,落到地上,走至正殿外,未理嚴實略帶驚訝的表情,推門而入。

  廢物隨手拿起被他棄在瓦上的白玉葫蘆,輕輕撫摩上面多出的幾條裂痕,歎道:「廢門最後一條,若不能絕,便取之奪之,至死不休!」

  明泉從一堆奏摺裡抬頭,「見過慕流星了。」

  斐旭將另一腳邁入門檻,「見了。」

  「朕已命羅、藺兩位郡王各調兩萬精兵於他,再召集當地散軍與退守邊城的鎮國公餘部,務必將北夷蠻邦驅逐出我大宣國境!」說罷,明泉繼續埋頭奏摺。自離京後,所有奏摺都經由監國大臣批復,然後交由她審閱,一個月時間夠讓這些摺子堆成一座小山丘。

  照在案上的光又隨著關門聲緩緩暗下。

  斐旭挑了把椅子坐下,吃著茶几上預備的點心,「若有天我走了,第二捨不得的就是這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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