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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那太監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訥訥不成言。

  張富貴轉頭又換了副笑臉道:「金公子來得巧,前幾日太妃娘娘還提起你呢。」

  金伯雨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半攙著邊走邊回笑道,「表姨該不是又想起我哪件荒唐事了吧?」

  「呵呵,瞧你說的,娘娘惦記的可是喜事。」張富貴別有深意地壓低嗓音道,「金公子的婚事娘娘一直掛在心裡,也一直留意著,偏生不知道金公子的想法,沒處使力。」

  金伯雨感傷歎氣,「讓表姨操心了。」

  細察他的神色,張富貴也摸不准他這話裡頭的意思,只好打一哈哈道:「金公子可別讓娘娘等太久啊。」

  話聲一落,頓時有幾分尷尬。

  金伯雨裝作欣賞沿路風景,頻頻四顧。看著看著,心中又生出幾分不甘。常太妃在宮內雖是風光無限,可常家卻在仕途上屢屢失意。自曾祖父起,常家官位就未高過五品。宣朝皇帝向來喜歡提拔皇親國戚官宦名門之後,因此以常太妃當時的品階而言是極為罕見的。常太妃曾在先皇面前明明暗暗地提了好幾次,卻總被耽擱下來,久了,她也就漸失了念頭。

  明泉登基後,常太妃和常家都意識到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極好機會。這幾年連家安家的風光早讓他們看紅了眼,這次若能得到明泉青睞,常家翻身的機會便到了。

  可惜常太妃終是看錯了明泉,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差點將十幾年的撫養情分都賠上。事後金伯雨又求見了幾次,常太妃都避而不見,讓人打發了。這次他是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來之前父親在當地已經物色好了人家,若不成,回去便立即成親。對方人家雖然也算門當戶對,但到底比不得真龍血脈,尊貴無匹。

  「金公子,」張富貴輕喚了一聲,見他沒反應,只好提高嗓音道,「金公子!」

  金伯雨一激靈,茫然道:「張公公?」

  「清惠宮到了。」張富貴笑著一指。

  他抬頭望去,天上風起雲湧,宮殿軒簷隱現,仿若璿霄丹台,華美壯麗,不可方物。十幾個宮女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姹紫嫣紅,眉梢含春,比之春景,又多了幾分生趣。

  他咳嗽一聲,稍斂欣羡,舉步而入。

  一路上宮女無不含羞帶怯,看他的目光別樣溫柔,讓他心中大為受用。

  走到殿前,卻見幾個宮女挨著腦袋擠在門前,彼此推搡不止,儀態盡失。

  張富貴叱道:「你們鬼鬼祟祟作什?」

  宮女們嚇了一跳,齊齊回過頭來。

  張富貴見是幾個平日裡得寵的大丫頭,臉色稍緩,「都擠著做什麼?」

  一個抹得腮紅眉綠的丫頭笑嘻嘻道:「娘娘在裡頭見客,讓我們在這裡候命。如今張公公來了,正好讓我們幾個歇歇腿,喝喝茶去。」說著便招呼其他丫頭往外走。

  張富貴若有所得,正要進去向常太妃請示,卻見門咿呀一聲開了,出來一個唇紅齒白,伶俐可人的錦衣少年。他先是朝張富貴眨了眨眼,又向金公子打量了幾眼,方才淡淡道:「常太妃請金公子進去。」

  張富貴笑道:「今日一出門就見樹丫上喜鵲叫得正歡,還道有什麼財運,原來是如意小總管要來。」

  如意撲哧一笑,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銅板,「來來來,不能讓張公公空歡喜一場。」

  張富貴大大方方地接過收到袖子裡,「那咱家就謝過了。」

  如意的名字金伯雨早有耳聞。後宮向來是僕憑主貴,嚴實走後,這宮裡最有地位的總管便是他和張富貴。适才如意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如意。傳聞說他忠心為主,不惜自宮,乃是所有奴才的典範。在他看來,卻有幾分不信。這個少年的眼裡分明藏著深深的城府,一個有城府的人又怎麼可能鹵莽衝動得截斷自己一切後路?又或者,他曾有的銳氣和真心都已漸漸在這堵宮牆中消磨殆盡。

  如意與張富貴又笑鬧了幾句,才比了個請進的姿勢,「金公子請。」

  金伯雨頷首進入,立時一縷清冷梅香撲鼻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他站在銀燦珠簾外,恭聲道:「草民金伯雨參見常太妃,太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還不快給安侍臣請安。」常太妃端坐珠簾後,溫聲道。

  見到如意時,他就心中有數,因此有條不紊道:「草民參見安侍臣。」他屏息跪在地上,聽到常太妃輕笑著介紹道,「這是本宮的表外甥,小時候曾在宮裡住過段日子,與明泉也是相熟。」

  空氣中的梅香似乎又濃郁了些,拂得金伯雨的心跳驟急。

  「請起。」清冷的聲音仿佛來自九霄雲外,空靈滌淨。

  「還不進來。」常太妃低聲道。

  金伯雨平了平呼吸,從容起身,撥開簾子。

  只見常太妃頭戴雙鳳銜珠金冠,耳垂雙蝶齊飛金飾。雙唇櫻紅,眼角飛斜,著了身玫紅開襟長襖,內襯白色絲巾,正含笑望著坐在下座的白衣男子。

  他順目望去,便移不動視線。

  他素來認為白色過於孤芳自賞,純淨得近乎虛偽。可見到他,才知道什麼是絕代風華!

  ——以月為神,借花作魂,窮盡世間美好所幻化的男子。

  無怪乎,先皇對其寵倖有嘉。無怪乎,今上為他拋卻三千。這樣的男子本是稀世難求,一旦得之,便無法放手。

  「你平日總說安大人如何如何,真見到了,又沒話了嗎?」常太妃打趣道。

  金伯雨一省,趕忙道:「以往只聽過白衣不染塵,惟洩芙蓉香,猶有幾分不信,道世上哪可能有這般人物,多半是神化了。如今見了,方知傳言有誤,實不及真人萬分之一。」

  這馬屁拍得不高,安蓮聽了也只笑不語。

  常太妃清了清嗓子,端起杯子淺啜。

  金伯雨會意道:「安大人的文不才有幸拜讀過幾篇,深入淺出,一針見血,餘味無窮,只苦恨無機會親近……」留了個話頭。

  果然,常太妃接過來道:「這還不簡單,本宮准你這幾日入宮。以後還請安侍臣多多費心?」後來這句她卻是對著安蓮說的。

  安蓮清瀲的目光自他們臉上微微一晃,淺笑道:「常太妃言重。」

  如意突然從門外匆匆進來,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安蓮輕點了下頭。

  「安侍臣有事便忙去吧。」常太妃一派慈藹。

  安蓮起身謙禮道:「告辭了。」

  常太妃起身相送。

  金伯雨見他們都去了,便挑了與适才安蓮相對的位置坐下。

  半晌常太妃才姍姍回來。

  「表姨。」他站起來。

  「若你搭上安家的船,本宮也可放心一半。」常太妃眉眼略顯疲憊。安蓮輕輕淡淡的態度,偏偏讓她有種如坐針氈的錯覺。

  「安蓮不是一向不與人來往,今日來找表姨是否有什麼事?」

  「不過是為了前幾日擅自讓徐克敵親眷進宮的事。」她頓了頓,「他雖然未提,卻已用行動表示了。」安蓮移駕清惠宮,後宮想必又會寧靜一陣子,畢竟長慶和清惠一聯手,連徐太妃、馬太妃想有動作,都要掂量再掂量。

  「既然皇上寵倖安蓮,本宮也不能落後。」她眼神一厲,「但是安蓮心計甚深,千萬莫被他的外表所惑,不然……彭挺就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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