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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恐怕雍、奐二州的賑災銀子要緩一緩了……」

  「朕想他們總該有辦法的。」明泉截道。

  九十萬兩銀子,與他預期的差不多,熒州的銀子他原本就沒打算逃過去,畢竟那州的確不富裕,只是習慣性地壓壓價。他再小氣,也不敢拿百姓開玩笑。孫化吉跪下恭聲道,「臣替流離失所的百姓謝皇上隆恩!」

  這又與她何干了。明泉歎口氣,當皇帝的不過動動嘴皮,事情還是由下面的人做。不過這名聲自然落到她頭上了,希望能稍稍讓百姓改觀下她的好色之名吧。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大臣也當下跪呼。

  明泉單獨留下了段敖。

  她凝望地圖,心潮洶湧。

  每年花下去的修堤銀子跟打水漂似的,連個響聲都沒有,堤壩還越修越容易沖了。真當她是無知少女任人糊弄麼?先皇在時就查出了一大起樊州貪墨案,牽連之廣,數目之大,創大宣先河。童堤也是此後重新修建的,沒想到不到兩年時間,這被譽為大宣第一的堤壩竟像紙糊的一樣沒了!

  斐旭曾說下頭的人看不到皇上,因此各個只曉得孝敬頂上的那個。她這次就敲山鎮虎,讓他們知道皇帝不是掛在嘴上歌功頌德的擺設!

  「當初向維庸是不是死得太痛快了?」向維庸就是那個五年貪了近千萬兩的貪官'楷模'。

  這句話問得雖然突兀,但段敖心中何嘗不是如是想。只是他城府頗深,在明泉沒有表態前,不會先把底牌翻開,「向維庸受的是絞刑,屍體懸於城門三天三夜,死時掙扎劇烈,因是極為痛苦。」

  「那還真是前赴後繼,置生死於度外。」

  段敖心中已有七分肯定明泉是要拿這次黃水決堤做文章,不過在另三分未明確之前,他依舊保持沉默。

  明泉暗咒一聲。就算城府深如連鐫久也曉得在她的話後面接上一兩句,哪怕是附和的廢話。但段敖就是你不翻牌我不動的樣子。

  「童堤築成時,號稱大宣防黃水的第一衛牆,燒掉的銀子堆一堆,可以填滿半個燕歸湖了。」燕歸湖是大宣境內第一大湖,「如今尋常堤壩被衝垮也罷了,可童堤居然是所有堤壩中垮的最快最猛最徹底的!讓童契多少相信這堤壩的百姓葬身水底……」

  她呼出口氣,「朕為何單獨留下你,想必你已明白。只是在這人心惶惶的埠,朕不能大張旗鼓弄得人人自危,無心作業。該怎麼做,能怎麼做,朕不說,你清楚。」

  段敖沉聲道:「臣遵旨。」

  「記得,」她緩聲道,「不要打草驚蛇。」段敖為人孤僻,辦起案子六親不認。不曾參與科舉,也無門生。應是相信得的。

  待段敖退下後,她才覺得腹鳴如鼓,望窗外天色,半壁彤雲,半壁暗沉,正是落日時分。

  她負手走出殿外,見斜陽下,一個身穿灰藍絲衣,茶駱色馬甲的太監正背著身子與嚴實細語。

  嚴實抬頭見她出門,立刻行禮道:「皇上。」

  那太監轉過身來,竟是費海英,「奴才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明泉心下一沉。按理說,內廷執法司太監非特殊情況是不得入天罡宮的,「是什麼事?」

  「養頤宮宮女私通彭蓄子的小廝,現正跪在養頤宮外聽候發落。」費海英垂手低頭,說出的話卻讓明泉又惱又怒。

  「古太妃可知曉?」養頤宮乃古太妃的寢宮,斷無不知之理。她問的,其實是古太妃的態度。

  費海英當然聽出言下之意,「正是古太妃遣奴才來問一聲,看是不是皇上親審?」

  宮外頭有無數顛沛流離的黎民百姓飽受饑寒交迫之苦,她哪裡有心思管這些醃髒事。但轉念想到古太妃為人最是心軟,怕縱放了他們,便道,「後宮之事便交由後宮。你去請其他幾位太妃一同審理吧。」

  費海英得了旨意,當下跪退出去。

  嚴實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覺得朕做法欠妥?」難得嚴實神情外露。

  「奴才不敢。」嚴實擔憂道,「奴才擔心羅郡王在宮外候了好幾個時辰,支援不住。」

  明泉這才想起還有位姐夫在門口等著,「朕今日乏了,讓他明日再來吧。」

  羅郡王納妾、黃水氾濫、宮人私通……這苦惱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也沒件令人高興的。她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又轉回殿裡去。

  鬱結於胸,連帶晚膳也無什胃口。明泉只嘗了幾樣精緻點心,便又將各地災情的章報一一翻看起來。

  孫化吉估出的數目必迎合戶部的情形。她也不能盡信,因此自己又查查估估的演算起來。

  正算到雍州,就聽啪得一聲,門框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

  緊接著嚴實面色矍然地跑了進來,「奴才失職,驚擾聖駕,請皇上恕罪!」

  「皇……唔!」門口一陣騷動。

  明泉擱筆走到門外,見阮漢宸左手將一個少年雙手反絞,右手掐在兩顎間,手肘抵住他的胸腔,制止他亂動。

  「他是誰?」

  少年見明泉問話,身體扭動得更厲害,嘴巴不停唔唔直叫喚。

  阮漢宸放開他,警戒地站在明泉和他之間。

  「奴才是馮蓄子的使喚小廝。」他恭敬地跪下,口齒清晰,態度從容,一點看不出剛才癲狂的樣子。

  「可是馮穎出了事?」對那個一板一眼的正直少年她頗有好感,因此語氣中不免添了些關懷。

  小廝連忙搖頭,「奴才是來求皇上開恩,不要趕我們出去!」

  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了,「朕幾時要趕你們出去了?」

  「是太妃娘娘們說我們幾個亂了宮闈,要趕出去,免得汙了宮牆。」聽著是原話,但隱約含了點怒氣。

  明泉想起下午費海英來稟的事情。自從安蓮帶了如意進來,後來的幾位蓄子都各自帶了貼身小廝伺候,太妃們本也有些怨言。如今一個小廝犯了錯,自然給了她們極好的藉口。

  「你放心,朕會另外指派得力的人給馮蓄子,斷委屈不到他的。」

  那小廝聞言,臉色蒼白,眼神極為複雜,似在做什麼重大決定。

  「嚴實,記得指派宮人的時候,讓馮蓄子先挑。」高綽君病逝後,嚴實雖未升任大內總管,但大大小小的事務已落在他身上。明泉準備等他一切熟悉後,再正式擢升。

  「皇上!奴才懇請皇上為奴才淨身!」小廝突然喊出來,讓明泉嚇了一跳。

  「你可知淨身意味著什麼?」

  「奴才知道。」他說得極小聲,極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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