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色無疆 | 上頁 下頁


  小時候她也曾看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得在乾坤殿以衝冠之齡受先皇賞識,那時候他三日一小升,三月一大升,不知羨煞多少人。只有她知道,連鐫久腦子裡藏了多少經天緯地的才華。可惜位高權重後,這些才華便慢慢隱埋在一品大員的冠頂下。

  高公公在先皇駕崩第二天曾與她長談過,說那份遺詔先皇不知修改了多少遍,托孤的人選是擇了又擇,選了又選,惟獨連鐫久三個字雷打不動地排在第一位。要忠心,要豁達,不會忌諱女子稱帝;要機敏,要沉穩,能處理任何狀況;要有權,要有勢,要穩定朝綱,一分都不亂。這樣的人,舍連鐫久其誰?只是這麼一個人,先皇能用,且用得得心應手,那畢竟是一手提拔知根知底的。那她呢,能用嗎?用得動嗎?又該怎麼用?連鐫久在朝裡的勢力盤根錯節,如果沒有均衡之人,就算她容得下,連鐫久又會不會有其他想法動作呢?

  她自小受寵,七歲以前,父皇甚至帶著她在乾坤殿處理朝政。等稍大了,雖不能抛頭露面,公然出入議政場合,但私下父皇也會與她討論些朝中事宜,因此對於權謀二字,她毫不陌生。

  說到均衡,她先想到斐旭,也是遺詔托孤的重臣,少年得志,睿智果斷,父皇不止一次的以驚才絕豔來形容他,更拜比他小了雙旬的斐旭為師,榮寵程度比當初的連鐫久更勝一籌。但他生性跳脫,不受拘泥,又朝中無人,做個智囊是有餘的,要掌大局就欠缺多了。

  安蓮嘛,她的思緒在中間斷了下。目光掃過殿上連鐫久垂首而立的挺拔姿勢,呼吸平勻,仿佛在站個十年八載都不會動。

  「連相的臉色不大好,又是一夜未眠麼?」與十年前的光彩相比,終究是老了。明泉暗歎一聲。

  「回皇上,為國盡心,不敢稍有懈怠。」屋內暖和,香爐裡的檀香化作淡淡輕煙,氤氳出一條條若有似無的紗幔,縈棟繞梁。連鐫久雙手攏袖,眸子直直地盯著地上。

  「聽聞連相的七夫人又有喜了,真是可喜可賀啊。」明泉站起身,雙手負在背後,尋思道,「連長公子出世之時,朕尚年幼,不曉人事。如今正好一併補上,不知連相開了多少枝葉?」

  他把手從袖子裡緩緩抽出,彎身道:「謝皇上垂詢,除了小七肚子裡這個,一共三子六女。」

  明泉輕笑道:「好個十全十美。朕等著他們長大替朕分憂。」連孩子的面都未見過就許下承諾,這已經是天大的殊榮了。

  連鐫久臉色不變答道:「謝皇上恩典。」他心裡知道,這話空泛的很。士農工商,只要他在勞作就是替皇上分憂。再說,十幾年後的局面會如何又有誰能保證?這種私底下君臣二人的對話更無記載,皇上想承認就承認,想否認就否認,所以說來說去最多算客套了。

  明泉在心裡推敲了下,最終決定直接問,「安蓮的案子審得如何了?」

  連鐫久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皇上是問平安餘黨?」

  她抬眸,意味深長道:「不,朕問的是安蓮。」

  「段大人會同刑部正量法而審,相信不久就會有結果了。」

  「量法?」明泉手指輕輕彈著,嘴角彎上淺淺的度,「他可是先皇為朕訂下的皇夫,連相何必為難呢?」安蓮就是先皇安下得第四顆棋子了吧。輔她登基的連鐫久,平定亂党的藺郡王,出謀劃策的斐旭,還有在朝中擁有深厚背景的安蓮,雖說自己是被局勢硬逼著走到這一步,但也不得不佩服父皇深謀遠慮。

  連鐫久雙膝跪地,沉聲道:「請皇上收回成命!」

  「求朕沒用,」明泉慢悠悠地坐下,「先皇遺命,何以改之?!」這句話是他當初逼著她登基所用,現在她正好堵回他的口。要想將壓制住連鐫久的勢力,她還非得用安蓮不可。

  「安蓮戴罪之身,喪德敗行,怎能輔助皇上統領六宮,母儀天下!」他擲地有聲,素來優雅的雙眉緊蹙,眸光中流露不安。

  「朕不需要他母儀天下,朕自己就是女子,當天下人之母,相信朕比他更合適。」她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強烈,又緩了口氣道,「先皇生前待朕如珍如寶,朕又何忍拂他最後的意思。何況,安蓮夥同謀逆企圖造反原本罪無可恕,但觀其素日品行,放眼朝綱,幾人可及?進了宮後,他便是朕的責任,朕會造一座金屋,以慰先皇在天之靈。」漢武帝沒做金屋卻送了座長門宮讓陳阿嬌終老,也讓一段佳話平添幾分遺憾。前者可鑒,她若反悔,也有出處。

  連鐫久腦中念頭百轉,終究歎口氣,「懇請皇上讓臣先下獄與他一談,他若有悔意……」

  「為了拒當皇夫,他甚至不惜犯上作亂,大逆造反……你覺得他可能有悔意嗎?更何況,悔是對錯事的抱憾痛恨,難道你要讓朕未來的皇夫頂著逆反的罪名坐在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鳳座上?」安蓮的罪名絕不能坐實,不然他只能當一著廢棋。只是他性子高傲,為了自尊連叛亂都做的出來,她也沒幾分把握能把他握在手裡。

  「皇上既然心意已決,臣只有竭盡所能了。」他長歎了口氣,「只希望他日下了黃泉,先皇不要怪臣才好。」

  保住安蓮的原因彼此心照不宣,只是末了連鐫久還不忘在口頭上損她。明泉睥著他,「你還真是能變著法兒罵朕啊。」

  「臣不敢,臣願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起來吧,留著你的命,朕可不做劉阿斗。」她將一疊奏摺推了過去,「把這些收回去,你的枝葉不止家裡,朝廷裡也開得很茂盛。」

  連鐫久上前捧起奏摺,道:「科舉監考的多了,就免不了有些門生。」態度不卑不亢的承認反讓她抓不出錯處。

  「你還真直接。」明泉搖搖頭,「今年又是科考,朕可不敢再用你了,這次主考就擢……沈南風和田聚吧。」

  連鐫久目光更深沉一分,「皇上英明。」

  沈南風是前戶部尚書沈儒良的小兒子,文才風流,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雖他與沈岳素來不合,但這次除平安餘黨,出力不少,因此升沈南風倒合適。但田聚……皇上作得又是什麼打算?

  「哪裡英明?」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連鐫久略作思索道:「久聞田聚愛財如命,愛美如財,如此有'財'之人……豈非大宣幸事?」

  明泉笑道:「田聚與你連襟,你也如此刻薄,不怕左相夫人生氣?」

  他立刻再度跪下,叩首道:「皇上明鑒,田聚與臣雖有連襟之誼,但僅止於此。論公,田聚好大喜功,視金銀如父母,曾兩度因挪用公款而遭到貶降,實非監察科考人選。論私,除了每年春節他上門賀禮外,平時並無深交。」

  「如此說來,他一無是處的很咯。」她盯著他,似笑非笑地問,「那這般無用之人,怎麼能貶了又升,還連升兩次呢?」

  連鐫久心裡有了底,田聚是個引子,主要是試探他對新皇的態度。想到此,連忙直起腰杆道,「田聚雖然不濟,卻有一項好處。便是他對水利十分有研究,臣將他調去工部,也是希望能協助阮大人處理黃水之災事。」

  明泉沉默了下,緩緩道:「朕看過他的摺子,倒是個人才。」

  連鐫久道:「臣有事啟奏。」

  明泉看了他一眼,「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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