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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白毓笑了,邊笑邊咳,遠遠地對劉勳喊道:「看來我這條魚餌功能還不錯。劉太守,這次這條魚夠大了嗎?」

  劉勳也發現了自己的處境不妙,氣急撲了過來,大吼道:「我先拿你們兩個的狗命!」周瑜長身站起,望著劉勳,目光溫和得像一隻牡鹿。劉勳直覺地感到有危險,身形突然收斂。就這一愣神的功夫,周瑜已經帶著白毓將小船搖動,慢慢隱入霧中。劉勳正要追,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的仿佛從耳邊傳來,四下卻又看不到人:

  「慢著,你的對手是我。」一艘黑色的艨艟從大霧中鑽了出來。船頭站著一名俊美的青年將軍,身材高大,大紅色的戰袍斜披在光明戰甲上,頭上紅色綬帶綁住銀色纓盔,眼神冰冷,平靜的面容下似乎隱藏著颶風。

  劉勳見了,心中驚疑不定:「孫策?你不是已經被我打落下水了嗎?」

  「打落下水?」孫策冷笑一聲,「孫策從戎七載,還從未被人打落下水過。劉老將軍如果想試試,不用久等。孫策今天專程就是為你來的。」

  劉勳聽著這話,再仔細端詳,眼前這人果然與之前的「孫策」略有不同,形似而神不似。眼前之人年紀大些,眉宇之間氣勢冷峻,咄咄逼人,眼神銳利,刺得劉勳心驚肉跳。上次在袁術處與孫策相見,正是自己領廬江郡守的那一次,距今差不多有五六年的時間了,認錯人也很正常。劉勳想到這裡,一顆心沉了下去。

  說話間,從孫策身後走出一個人來,對孫策說:「主公,這個人已經受傷了,不值得你親自動手。我來替你收拾他就行了。」說完不待孫策答應,人已經從船上跳下來。沒穿盔甲,黑衣紅巾,光著頭,只用一根繩子紮住稻草般的黑髮,一陣鈴聲隨身形飄揚:

  「劉大人,十萬水寨的甘寧前來拜會!」同時十幾艘黑色的走舸從艨艟身邊繞了過來,沖著劉勳飛也似的駛去,眼看要將劉勳的船團團圍住。甘寧落在走舸的甲板上,拔出身後的腰刀,吐出了嘴裡的蘆葦,獰笑著對著劉勳說:「劉太守,十萬水寨跟您的新仇舊恨,我們不妨現在來清算一下。」

  「報!」劉勳的一支走舸從遠處沖過來,上面的軍士對劉勳報告:「將軍不好了,不知道從哪裡鑽出成千上萬的孫策軍。戰船幾乎全部被控,都督劉崇被殺,將軍你快點跑吧!」

  「跑?怎麼跑?」劉勳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哼哼,「周圍已經全是孫策的人馬,包括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螳螂捕蟬,不料那蟬竟是黃雀假扮的,還送出一個假孫策來讓我以為勝券在握。錯失良機,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抬頭看著孫策,孫策也低頭著劉勳。短短兩年之前,兩個人的實力還相差懸殊。如今雛鷹羽翼已經豐滿,開始俯視大地了,自己卻連安身立命之所都已失去。面前,甘寧充滿仇恨的利刃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因為緊張重新迸裂,滲出了鮮血。賴以成名的雙鐧也只剩下了一支。

  罷了。劉勳苦笑一聲,放下金鐧。

  「孫策啊,你父親和我原來同在袁術帳下,也曾一同討伐董卓,一起血戰沙場。如今我竟敗在他兒子手下,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廬江本來就是你打下來的。你取回,我無話可說。我現在只想保住我這條老命,看看這大漢王朝最終的歸宿。」說著,雙手攤開,擺出一幅完全不設防的姿勢。

  甘寧舉刀逼近了一步,刀鋒在劉勳臉上晃動,恨恨地說道:「你做夢!」劉勳眼眨也不眨,只是望著孫策。

  孫策面色依然波瀾不興,開口問道:「劉老將軍若能逃得生天,意欲何往?」

  劉勳沉吟了片刻,說道:「當年袁術稱偽帝,我也曾聲言與他絕交,以郡守之身還廬江於朝廷。司空曹大人修書給我,說只要有他在,朝廷裡就有我劉勳的地方。如果能活著走出這裡,我應該是去找他吧。」

  「還回來嗎?」

  劉勳神色黯然:「我發誓,有生之年,劉勳絕不再踏入江淮地域半步。」

  孫策淡淡一笑:「那我就預祝劉老將軍在許昌平步青雲了,到時候可別忘了在皇上面前多替小侄美言幾句。仲謀,替我送送劉老將軍。」

  聽的人,無論是劉勳還是甘寧,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劉勳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不確定地問道:「你真的放我走?」

  孫策笑道:「就算劉老將軍想留下,孫策還不想接待呢。」說完背過身去。

  一個穿戴光鮮,聲音還帶著些許童稚的少年將軍走到了劉勳身邊,撥開甘寧的刀,先施了一禮,說道:「劉老將軍,小侄孫權,這廂有禮了。請老將軍隨我來。」

  甘寧被人推動,這才猛地醒悟過來,大喊道:「不行!二公子你讓開,我要取這老賊的狗命替老寨主報仇!」

  「甘將軍,這是大哥的命令……」孫權正想說什麼,卻被孫策打斷了。

  「仲謀,不要插手。人我已經放了,剩下的是十萬水寨和劉老將軍的私人恩怨,讓興霸自己解決!」

  孫策高高揚起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孫權低下頭,退到一旁。劉勳歎了口氣,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甘寧舉起腰刀。快要落下的時候,孫權突然說道:「甘將軍,冤冤相報何時了。十萬水寨手上也有不少人命,他們的仇又要向誰來報呢?你面前的老人不是沒有還手之力,可他已經降了。他沒違背誓言撿起金鐧抵抗,你還要殺他嗎?」眼神幼稚,卻也出奇的堅定,眸子深處隱隱透出青綠色的光芒。

  甘寧愣住,手上的刀終是沒有落下。他甚至沒有注意孫權和劉勳何時離去。等他回過神來,一切都消失了。沒有仇人,沒有十萬水寨的兄弟,只有混沌而虛無的大霧彌漫在周圍。第一次,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水賊無力地癱坐在戰船上。

  艨艟上,一支對準甘寧的箭也無聲地撤回,持弓者如同甘寧一樣癡了。

  只有孫策在笑,把一切看在眼裡。

  「程諮,傳令下去。程普、周泰二人領兵接收俘獲的戰船物品,看守降兵。其餘人等立刻隨我回營!淩統,你去把甘寧給我叫上來。」

  淩統背著弓箭,若無其事地走過孫策身旁,直盯著孫策的眼睛,並不因為身為家臣而有所顧忌:

  「主公,今天這齣戲,是你叫二公子演給我看的吧?」孫策笑而不答,「我答應你,不找他報仇。只要他一天忠於孫家,我就饒他一天不死。可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會執行任何與他有關的命令。這是我的底線。」說完扭頭就走,年少的臉上帶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冷漠與通透。甲板上沒有一個人的眼神敢在那雕塑般俊秀的面孔上做片刻停留。

  淩統的父親淩操,四個月前死于十萬水寨的伏擊。指揮那次伏擊的人,正是甘寧。

  孫策望著那背影,自言自語道:「這你可冤枉我了。我根本沒讓仲謀演什麼戲,那全是那孩子自己的主意。」

  十萬水寨的人情給了,劉勳的虎牙拔掉了,甘甯淩統之間的問題暫時性的解決了,仲謀長大了很快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父親啊,是你在天上保佑我孫家嗎?四下無人,孫策茫然地抬頭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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