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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邱旌皺著眉頭,發出一陣無聲的呻吟。

  很好。不管他有沒有聽見,我說得很好。白毓心中想。她肯定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她剛才出門的時候幾乎哭了出來。邱旌越在乎她,那些話會傷他越深,這她早就知道。可是直到看到他,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情。

  白毓在邱旌的額頭上敷上了第一塊濕巾:「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不會再隨便懷疑你了。我甚至不會追問你的出身。你可以放心地好起來了。」白毓撩了撩他的額發,儘量放鬆心情。

  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天明。

  「夫人,聽說你昨天罰邱護衛在雨中跪了一夜?」白毓紅腫著眼睛看著呂範,覺得很奇怪。這兩個男人不過是打了一架,怎麼感情突然變得這麼好了?看呂範這副樣子好像隨時準備私下裡結果了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是這樣的。本來我沒想罰這麼重的,是他非要替你一起受罰,所以自己把刑量加了一倍。這個你也有責任呐。」病也不能白病,幫邱老大討個人情,舉手之勞而已。白毓突然有饒有興致地學起了邱旌的無賴嘴臉,安慰呂範說道,「出了一條人命,他只用陪上半條而已,已經很賺啦。」

  邱旌倒下兩天,燒已經退了很多。多數時間仍是在昏睡,偶爾醒來,還是不能說話。醒的時候,白毓從來不伺候。

  現在他醒著,仍躺在本來給白毓準備的房間裡,很精神地喝粥,並且很勇敢表示願意自己吃。結果沒力氣,手一抖熱粥灑了一身,給侍者臨時添加了一項洗被子的工作。

  呂範在旁邊,仿佛一切都沒看見一樣,只顧說話給他聽:「還有,我不過就是替你打抱不平,你們那個夫人居然擺臉色給我看。」說著把臉一扳,學著白毓的聲調,誇張地扭著脖子,「」呂大人,邱老大是我的人,我怎麼罰他,你管不著吧?莫說他還沒死,就是他死了,也不關大人你什麼事情。「這是什麼話!」

  邱旌一邊配合侍者清理衣物,一邊對呂範眨眼睛。

  「她就是這麼說的,她根本不把你當人看嘛!」呂範繼續抱怨。

  邱旌仍然使勁地眨眼睛。

  「怎麼?難道你的意思是她說得對?」

  邱旌狠狠地點了點頭。呂範一陣無力感,癱坐在地上。

  「瘋了,你們兩個都瘋了。」邱旌看著手臂上的繃帶,醒來之後就他發現身上被呂範所創的傷口都被仔細地重新清洗包紮過了,沒有因為滲進了雨水而發炎。他看得有些發呆。

  這天天氣很好,白毓特地囑咐房間要定時通風,所以門窗沒有關。瞭望的哨兵呼喊的聲音清楚地傳進房間裡:

  「我們到彭澤地界了!」

  「啟秉大人,我們已經到了彭澤了。」趕來通報的士兵半路迎上了聞聲趕來的呂範。

  「知道了。」呂範腳步絲毫不停地向船頭走去,「派出走舸,去通知孫賁大人,就說呂范奉吳侯之命前來助他治水。」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改口道,「是喬夫人和呂范一同前來相助。快去。」

  白毓已經在船頭了,正望著江面出神。察覺呂範走近,有些茫然地問他:

  「子衡大人,彭澤,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嗎?」

  四周茫茫的都是水,如果不是有幾棵冒出水面的樹木,白毓真的會以為自己正在大海裡坐船。水色發烏,一些不明物體在水面漂浮著,看得人心中一陣發毛。

  她想來治水,可是她根本沒見過發大水,一時間有種手足無措的恐慌。

  「這就是彭澤,夫人。我們還得沿著長江走一陣。這船吃水太深,沒有辦法在大水中行駛。我們只能往西繞道彭蠡澤,那裡應該能找到陸地和可以停船的地方。當然,如果孫賁大人能夠及時派人來接我們的話,說不定就不用繞這麼遠了。」呂範一邊觀察水面和災情,一邊跟白毓解釋。

  兩人正說著,剛剛派出去的走舸又折了回來,後面跟著一艘稍微大一點的輕舟,舟上有人正在向這邊揮旗。呂範笑了,對白毓說:

  「看來,接我們的人已經到了。」

  第五章 止于水起于水

  彭澤北面臨江,地勢南高北低。江水氾濫在彭澤北部。唯一沒有被大水淹沒的是一處名叫桃花嶺的地方。

  桃花嶺上看不到桃子,也看不到桃花,甚至看不到桃樹。枝葉被用來充饑,樹木被砍下來做了窩棚。那窩棚簡陋得像是一個個未完成的鳥巢。面色枯黃的人們衣衫襤褸,三五成群地擠在窩棚裡互相依偎著取暖,無聲地看著或者回避著白毓一行人。那眼神,分明像是被拋棄的野狗一般,看得人心情沉重。

  突然,安靜的人群開始騷動了起來,不知從哪裡找出一隻只破碗,舉在手中。幾個黑衣卒役提著一隻大木桶,來到一個個窩棚前面開始分粥。

  一個婦人拉著自己的女兒過來領粥,等卒役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她狠狠地擰女孩的手臂,女孩立刻號啕大哭了起來。

  「官爺,你看我家小丫都餓成這個樣子了,您就多給一勺吧。」那婦人眼中浸滿了淚水。

  卒役為難地看著她,這是違反軍令的事情。粥給了她,後面的人可能就不夠分了;不給她,女孩的哭聲已經傳遍了整個桃花嶺寂靜的天空。

  分到粥的,拿著空碗的,一雙雙眼睛都盯在那個拿勺子的中年卒役顫抖的手上。

  白毓走出了自己的隊伍,來到那女孩身邊,摸摸她的頭。女孩抬起哭花的小臉看著白毓,哭得不再那麼凶了。白毓微笑著問:「小姑娘多大啦?」

  「過了年就六歲了。」女孩還在哭泣著,那婦人忙替她回答。

  白毓聽了,伸手擼開女孩的袖子,手臂上接連著有四五個青紫的印子。婦人驚恐地從白毓手中搶過女孩,緊緊地抱著。女孩也感覺到了什麼,畏縮在母親懷中不敢出聲,只是啜泣著。

  白毓冷笑,正想出言諷刺,卻看到了婦人凹陷的雙頰顫慄地在女孩豐潤的小臉上摩挲著。孩子的父親卻不知道又在什麼地方。

  天災人禍,能怪她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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