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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女人永遠不要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從生下來就是卑弱的。不過就算忘了也不要緊,總會有人想起來提醒你的。」

  冷風從袖口、領襟灌入,突破層層阻隔,直接撫摸著裡面的身體,激得一顆顆小小的顆粒奮起挺立,準備和它對抗。它卻又轉個彎,從衣服下擺逃走了。白毓咬緊牙關,忍受著這種肆意的挑弄。深深吸入一口江面清新的風,把它藏在肺裡,呆得片刻,才連同濁氣一起噴了出來。

  赤條條行走於江湖間,活著享受痛苦——這種感覺真好,令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閉上眼睛,只剩下江水和天空。還有自己,在水和天空之間翱翔。

  這種享受卻沒有持續太久,過了一會兒,從甲板走上來一名軍士打扮的人說:「啟稟夫人,我們已經到了長江了。」

  白毓「嗯」了一聲,仍然面向著行駛的方向,心想:讓我再多呆五秒鐘吧。

  呂範喝得正興起,白毓卻走了,酒壺也空了。正想叫人再上一壺,一隻還沒開封的酒壺被人重重放在桌子上。邱旌一隻手扶著酒壺,一隻手拍開酒封,然後在對面坐下,神采奕奕地看著呂範說:「呂大人似乎意猶未盡,那就換邱某來陪呂大人喝一碗如何?」

  呂範哈哈大笑。看著邱旌將兩隻酒碗斟滿,便伸手拿起一碗來說:「邱護衛,我聽說過你。你在皖城是條漢子,有名頭卻從來不為任何人效力。我呂範最喜歡結交的就是你這種風流倜儻不拘一格的人物。今日相見也是有緣,我就先幹為敬了。」

  兩人仰頭,碗中酒水一飲而盡。呂范搶著把酒滿上,說:「這第二碗,為了我們從今往後共侍一主,同心協力輔佐主公,幹了!」說完一飲而盡。

  邱旌拿起酒碗,卻沒有喝:「呂大人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侍奉的是夫人,不是吳侯。我們還不能算是共侍一主。」

  呂範很不以為然地說:「侍奉夫人,跟侍奉吳侯有區別嗎?」

  邱旌說:「當然有區別。就像呂大人您對吳侯忠心耿耿、盡心盡力,您敢說對夫人也是這樣嗎?」

  呂範哈哈大笑說那怎麼一樣呢。邱旌笑著搖搖頭,喝光了碗中的酒,又問呂範:「呂大人覺得夫人怎麼樣?」呂範聽了,神情立刻變得一本正經起來。

  「夫人真是天香國色,美得如夢如幻。之前我以為這世上不會有比我家娘子更美的女人了。見到夫人之後,我才覺得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見識太淺了。」

  邱旌滿意地點了點頭,追問說:「還有呢?」

  「還有?」呂範正忙著喝酒,皺了皺眉,「恕我直言,夫人真是太不安分。主公剛剛出征,她就跑了出來。一點都不懂事。我們這裡已經夠亂的了。像這樣的女人多出現幾個,不等別人來打我們自己就垮了。邱賢弟這種時候就該多勸勸她。這也是為夫人好。」

  邱旌聽了,哈哈大笑說:「聽說呂大人跟吳侯是貧賤之交,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升堂拜母,交情不比周瑜淺,是真的嗎?」

  呂範點點頭:「這倒是沒有錯。我和主公認識的時間比周瑜短,可是我一直在主公身邊。」他一邊說話,一邊拍著桌子,「那個周瑜除了手底下有幾個兵,還有哪點比我強!」

  邱旌眼神一轉,說道:「我現在倒真有點佩服吳侯了。周瑜跟他的日子比你少,他卻重用周瑜而不是你,還是有點眼光的。」

  呂範正在低頭啜酒,聽了這些以後嗤笑了一聲。邱旌的表情已經變得比冰還冷,繼續說:「周瑜第一眼就能看出大小姐不是尋常人,而你卻只看到她不安分。周瑜無論對手是誰,都會認真對待;而只需三言兩語,你就會被你看不起的人騙得團團轉。大小姐不過是看在吳侯的面子上不想計較而已。別以為憑你就能看扁了她。而且,大小姐不計較,不代表邱某也不計較。」

  呂範抬起頭來看到了邱旌的表情,才發現對方不是在說笑。於是直起身體,也板起一張臉來反問:「你想怎樣?」

  「麻煩呂大人跟大小姐道歉,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要我跟一個婦人低頭?賢弟不要逼人太甚!」

  「賢弟賢弟,憑你也配跟我稱兄道弟?」話音剛落,邱旌將碗中的酒向呂範劈頭蓋臉潑去。呂範不經意,被潑了個正中,盛怒之下怒吼一聲拔出佩劍就砍。

  只聽一聲慘叫,面前的桌幾四分五裂,向前激射出去。一個人倒在地上,被桌子的殘片蓋住,鮮血從碎片縫隙中汩汩湧出。呂範跪坐在原地,緊握著劍柄,喘著粗氣。看不出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這一劍消耗了太多元氣:「這是你逼我的。」

  突然聽到有人鼓掌喝彩:「呂大人果然好身手,這一劍夠威風,不過想殺我,光憑氣勢是不夠的。」

  呂范猛地抬頭,邱旌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一點事也沒有。用劍撥開桌子的碎片,下面竟然是自己的一名親卒,幾乎被當胸斜劈成兩半,血沫氣泡從嘴裡和胸口不斷冒出,雙眼突出,眼看是不能活了。

  「移花接木!」呂範咬牙切齒地擠出四個字。

  移花接木,名字好聽,實際上卻很殘忍。聲名顯赫之人容易碰到危險,危難之時將身邊的人抓過來替自己挨刀,是一種人人都使用,也人人都不齒的做法。據說是春秋五霸中的晉文公重耳在逃難中所創,而用得最得心應手的——則是秦皇嬴政。當年荊軻刺秦王,荊軻一劍砍來,嬴政便扔過來一名近侍抵擋。侍者死了十幾人,而荊軻最終死在秦王手下。秦王厚葬了那幾名侍者,對身邊的人說:「那每一道傷口,都是刺在孤身上的啊!所以孤要用葬自己的方法來葬他們。」

  有風雅之人將這種逃命手法取名為:移花接木。

  「還不能說是移花接木,畢竟他不是我的人,我可捨不得把自己的手下往刀口上送,也捨不得親手把他們往死裡砍。」邱旌怕是還嫌呂範氣得不夠,繼續挑釁。

  呂範卻已經冷靜下來了,酒也醒了。他調勻了呼吸,站了起來,面色平靜地看著地上的屍體,突然說:「你說得對。」

  邱旌看到他這樣,反倒有點好奇:「嗯?」

  呂範接著說:「邱老大雖然名聲不響,可是在廬江一直不倒,肯定是有道理的。我不應該以為一劍就能制住你,我還不應該被你一激就失去了冷靜,冒然出手。我更不應該平時疏於對手下的管教,讓他們離你太近。」他抬起頭來,對邱旌一笑,「你說得不錯,比起周瑜來,我還差得遠。從這點來說,我真是要多謝邱老大指教。」說完,竟雙手抱拳,向邱旌鞠了一躬。

  「可是,」呂範接著又說,「已經死了人。而且呂範以為,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既然邱老大不依不饒,就請繼續指教呂範。」腳下作弓步,雙手將劍平舉在耳際,直指邱旌,說道,「請。」

  邱旌也笑,慢慢拔出佩刀——那就是一柄普通的環首刀,軍中最常見的配置——輕輕彈著刀背,發出叮叮的聲音,「好,處驚不變,呂大人不愧是條漢子。跟著吳侯的人果然都是帶種的。只可惜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今天的事不能善了,邱某也請呂大人多多指教。如果呂大人連我都打不過,就必須向大小姐道歉!」說完也不客氣,舉刀便砍。

  白毓趕到的時候,兩個人打得正熱鬧。呂範的劍上下翻飛,咄咄逼人;邱旌雖然處處招架,卻不露敗相,亦步亦趨地後退。兩個人就這樣一攻一守地在場子裡轉圈子,身上都見了紅,腳下扔著好幾把砍壞了的刀劍。呂范的人和邱旌的人分成兩派,圍在周圍看熱鬧叫好,卻沒人敢插手。

  「打得不錯。」白毓拿了一碟枇杷,轉了轉眼睛,坐在地上邊吃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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