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大清遺夢終結篇 | 上頁 下頁
三六


  應尚只默默聽著,他知道順治並非要真的聽他的意見,只是借此整理思緒罷了,果然見順治略一沉吟,繼續道:「旨已經下了,朕倒不怕他們鬧騰……可誰知漢官那邊又出了什麼亂子,起來真是好笑,朕硬頂著幫漢官爭到上朝議事的資格,他們議的第一件事竟是『複我衣冠』。」

  順治沒下旨,佟圖賴也不敢走,他聽到這裡,不禁愀然變色道:「漢官們竟在這個寸節上提出來……豈不是大大地為難皇上。」

  順治苦笑道:「是那個陳名夏弄出來的,不知怎麼讓寧完我知道了,今兒立刻就進了彈劾的奏摺。陳名夏的妹妹嫁給了鄂碩的兒子,朕瞧在鄂碩的面子上,就讓內三院先壓下去了。」

  佟圖賴見順治竟不把自己當外人,驚喜得整個人要飄起來,忙盡心盡力地思索道:「稟皇上,奴才以為:寧完我既然敢上彈劾的奏章,想來是鐵了心要和陳名夏做對,簡郡王八成也知道了,想來內三院壓住了也沒用。」

  順治揉著眉心道:「你和鄂碩向來交好,去讓他勸勸陳名夏,也別挑明瞭……免得又說朕偏袒漢臣,點到即止就是了,若這人死性不改,朕也沒什麼可護的,護了這次,護不了下次。」

  佟圖賴忙應下來了,就見順治疲倦地打個哈欠,懶懶地道:「行了,跪安吧。」

  出了上書房,佟圖賴心裡一動,他見順治對應尚神情親密,便溫顏笑道:「一眨眼的功夫,應爺也長這麼高了……想當年肅親王府擺宴的時候,應爺不過幾歲的年紀,在宴上走了一趟拳,已是虎虎生威。」

  應尚微微一愣,側過臉上下打量打量他,竟冷笑一聲,抱了拳道:「我還有公幹在身,恕不遠送,佟大人好走。」

  佟圖賴本來一臉熱情,卻被他這句話全凍住了,直臊得老臉一紅,但終究是半生宦海了,他壓住心頭的怒氣,仍是殷切地笑道:「應爺忙著,得空了好去望海樓喝酒。」

  應尚心裡罵句老狐狸,硬是理也不理轉身就走了,佟圖賴這才長長舒出口氣,撐起油紙傘慢慢蹓

  達出東華門,早有馬車候了多時。車夫身上披著竹葉編的蓑衣,扶著他上了馬車,這才低聲問道:「老爺是要回府嗎?」

  佟圖賴瞧瞧天色,雨雲壓得極低,天地竟是一片昏暗,他遲疑了一下道:「去東二條胡同鄂府,那兒還近些。」

  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也沒人知道雨會下得這麼大,更沒人知道因為大雨,佟圖賴選擇了先去鄂府而非回家,自然不會有人知道,他的選擇所引起的後果……

  只聞馬蹄聲低悶,一路濺著混濁的水花去了。

  第十四章 知我意 感君憐 此情需問天

  鄂府專門有座亭子,叫聽雨軒,建的寬大,裡面擺兩張八仙桌還寬裕,要的就是趕下雨下雪天的時候,約幾個知交好友坐在裡邊喝酒說話,外邊雨再大也打不進來,人再奸也聽不著一個字。

  今兒鄂碩沒請別人,正是大學士陳名夏,論起輩份來,陳名夏要喊他一聲伯父,誰讓他妹妹嫁給了鄂碩的大兒子呢。但水高船漲,陳名夏這時正是順治身邊的紅人,鄂碩不但不敢受這聲尊稱,還要賠笑溫言地喊聲」陳大人」。

  陳名夏剛滿四十歲,他是江蘇溧陽人,容貌清秀文雅,喜歡穿淺色的寬袍長褂,更顯得風流倜儻。他是天才,打小就是,別人十遍難誦,他兩遍便朗朗上口,輕輕鬆松地考取了崇禎年間的探花,被任命為翰林編修。

  正少年得意馬蹄疾時,偏偏大明壽盡,李闖王打進了北京城,他是一介文弱書生,驚慌之際,十年寒窗的聖賢書竟只剩下四個字了,不是別的,正是——棄暗投明。

  投靠李自成後,他本以為憑自己的文才武略能被重用,誰知此「明」卻不識他的「明」,愣是將明珠暗棄,他實在捱不下去了,只好逃回了老家。誰知明朝百足之蟲,死而未僵,立刻有忠臣義士來討伐他這個」明賊」。

  老家也待不下去了,他無處可躲,只好逃過了黃河,到了河北大名。他既已叛過兩次,倒也習以為常,熟能生巧了,立刻投奔到多爾袞麾下,並頗有見地地建議多爾袞纂位。

  多爾袞當時立刻拒絕並痛斥了他,他也頗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挫敗感,本以為從此就無出人頭地的一天,沒料到隔日就有喜訊傳來,多爾袞升了他的官,從此是平步青雲。

  再往後,多爾袞一死,他也就高高興興地跑向他曾經建議取而代之的無知小兒,他人聰明,心裡不糊塗……主子不過是個封號,像皇上,萬歲這樣的,誰坐了誰就是,我只忠於主子,不忠於人。

  但天才的確是天才,據說無論順治問他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他都能答上來,而且說出出處,順治鄙薄其人,但確實愛惜其才,何況陳名夏很敏銳地發現了順治帝的心思:滿漢一家。

  重啟官吏考核制度是他上書的,進朝時滿臣不得欺壓漢臣是他上訴的,滿漢同朝議政也是由他當的出頭鳥,幾乎是他奏什麼順治就准什麼,火爆到這種地步。

  陳名夏的確是聰明人,只有兩個缺點:一是無節,二就是輕浮。滿貴厭他,卻不敢得罪他;漢官一改從前對他的鄙薄,連連捧他是:臥薪嚐膽,志在千秋。他竟然也就飄飄然起來,渾然忘了順治准的只是他自己的心意,而非陳名夏的奏章。

  他和同為漢臣的寧完我向來看不對眼,有天一眾漢臣聚在酒樓喝酒,寧完我也許是喝多了,竟然直指著陳名夏的鼻子嘲笑道:「呂布是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三姓家奴……陳兄也不遜于他,讓我來數數,竟是四姓……」

  後面的話寧完我沒能說出來,因為陳名夏一杯腕力不夠怒氣來補,一碗竹葉青就這麼溜溜地全潑到寧完我臉上了,一滴沒浪費,旁人忙拉的拉勸的勸,都打圓場道:「喝多了喝多了。」

  陳名夏臉紅得賽過桌上的蝦子,怒道:「滿漢同朝准奏是我上的,若不是我……你還在內三院裡對風發呆呢。」

  寧完我酒略醒了些,低頭不再接話,陳名夏卻不肯放過,又嚷道:「明兒我還要上摺子,求皇上恢復我華夏衣冠,到那時才叫你看看什麼是忠是義是仁是孝……你個北國蠻子。」

  寧完我氣得全身打抖,回家後就立刻寫就一封彈劾陳名夏的奏章,並且專門找那些和陳名夏有隙的滿貴活動,引出了順治的間很出名的一場文字獄——南黨案。

  題外話:甯完我一生平實,只做出這麼件「大事」,他是遼東漢人,投進了鑲黃旗的漢軍旗,入了旗籍可他終究還是個漢人。他之所以後半生緘言不語,是否因為後悔當年的一時之氣呢?陳名夏是小人,有時候小人也能做大事,壞人也能做好事。他是不是也會內疚,陳名夏是逢人即叛,自己倒徹底……直接叛離了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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