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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可是朝陽卻死了。

  自從朝陽死後,陛下對政務的厭倦一日勝過一日,他的身體也一日壞過一日,他似乎在厭倦朝政的同時也厭倦了生命本身,他不再遊獵,亦不再宴樂,通常自己獨自處在殿中,既不飲酒,亦不沉溺於女色,然而身體還是一日日衰敗下去。

  朝陽仿佛帶走他生命裡的全部活力,他不僅僅頭髮白了,甚至連心都已經死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傷心成這個樣子,阿穆同我也非常傷心朝陽之死,可是似乎仍及不上陛下之萬一。

  父親親自入宮來勸解陛下,父親的身體亦一直不好,多年的征戰讓他留下無數內傷,他一直病得起不來床,可是他執意要進宮來。

  家裡人拗不過他,只得用輕輦將他抬進宮中,殿中的眾多內侍宮人皆被摒退,唯有我服侍他在陛下面前跪下,感覺他全身都在發抖,我無法鬆開扶持父親的雙手,我知道自己一旦鬆手,他隨時就會倒下去。我知道自己亦應該回避,可是父親如此虛弱,我根本沒有辦法回避。陛下待父親終究是不同的,他親自伸出手,想將他攙扶起來。

  父親微微喘著氣,他攥著陛下的手,就像我平日攥著阿穆的手一般。他說道:「五郎,她已經死了。」

  父親的聲音在發著抖,吐字亦非常輕,我幾乎聽不見,可是陛下整個人卻像呆了似的,我看著陛下斑白的雙鬢,還有渾濁的雙眼,陛下握著父親的手亦在微微發抖,什麼時候,陛下已經是這樣頹唐的一個老人?

  父親又喘了一口氣,說道:「三十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父親眼底似乎有淚光,他說:「五郎,你醒一醒吧,她早就已經死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陛下有那般神色,他一直待父親溫言和色,唯有此刻幾近猙獰,連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一把揪住父親的衣襟,我看到陛上手背賁脹的青筋,他的聲音因為兇狠而幾乎嘶啞道:「你胡說!」

  父親抖得喘不過氣來,我亦連大氣都不敢出。殿中只有父親喘息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像是破敗的風箱。陛下的聲音卻緩和下來,他甚至笑了一笑:「阿照,你也曉得,她是回西涼去了。她可將咱們都騙過去了,連你這麼精明的人,也被她騙過去了。」

  父親咳喘著,低聲叫了聲:「陛下……」他的眼神悲愴而無望,他的聲音亦是:「朝陽公主不是她的女兒,公主亦沒有半分像是她的模樣,你明明心裡也知道。公主乃是賢妃李氏所出,太子妃已經故去三十年了……十幾年前我去看過,她墳上的青草,都已經長滿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陛下流淚,很大顆的眼淚,無聲的湧出來,滾落在他胸前的袍襟之上。他胸前的袍子繡著細密的花紋,那顆明亮的淚珠就噙在龍首上,似墜非墜。父親抱住陛下的雙膝,仿佛是哄勸,又仿佛是安慰,更仿佛是憐憫。陛下像個小孩子,終於呵的哭出聲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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