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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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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陛下震怒,無人敢再逆違天顏的時候,只要讓保姆抱了朝陽公主來,便是一場彌天大禍亦可消彌於無形。 朝陽公主總是格格笑著,朝陛下伸出手,撲到他的懷中。 而陛下抱起她時,必然已經是滿面笑容。 在朝陽公主四歲的時候,就擁有食邑萬戶、奴僕無計數。陛下甚至為了她,不惜在驪山大動土木興建宮苑,只因為朝陽公主有咳喘之症,御醫建議她要多泡溫泉。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被陛下視作無上珍寶的,只得朝陽一人。 阿穆常常對我說,仲安,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朝陽。 我懂他的意思,誰娶了朝陽,誰就會擁有這天下的一切。 朝陽一天天長大,比幼時更加可愛,亦更加頑皮。 在整座皇宮裡,唯有她是無憂無慮的人。 我常常聽到她的笑聲,像銀鈴那樣清脆,又像是這世上最會唱歌的鳥兒,可是她不就是一隻靈巧的鳥兒嗎? 長大後的朝陽很喜歡同阿穆一起,因為陛下只得一子一女,他們是唯一的手足兄妹。她常常穿了男裝同我們一起混出宮去玩耍,反正這宮中沒有任何人敢阻攔她。我們三個人常常去街頭的茶肆喝茶,看雜耍,聽說書的藝人講故事。 那段時光快樂、純淨、明粹。 現在回想,那是我一生經歷過最開心的時候,有阿穆在身邊,還有朝陽。 朝陽死的時候,我和阿穆的心都碎了。 真正傷心欲絕的人是陛下,不過一夜之間,他的頭髮就全部白了。 他獨自坐在朝陽殿裡,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 阿穆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並沒有得到他的召見。 陛下下詔將朝陽葬在裕陵。 那是他自己的陵寢,一切都是按照帝王的禮制來興建,因為工程浩大,所以一直都還沒有完工,可是現在他只能用來埋葬他最疼愛的小女兒。朝野譁然,爭執不己,最後陛下只將陵寢前的翁仲撤去一些,又將神道減短數丈,以略示意平息評議。 輟朝十日,百日國喪,陛下用了一切禮制允許或者不允許的方式來祭奠朝陽,實際上真正的輟朝遠不止十日,因為從那之後,陛下就不怎麼視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積在中書門下省,太傅忍不住對著阿穆長籲短歎,阿穆數次進宮,都並沒有得到陛下的召見。我知道阿穆十分擔憂,只能寬慰他:「等陛下這陣子傷心過了就好了。」 只是宮中誰都知道,陛下這般傷心,是永遠也不會過去的。他就像是徹底換了一個人一般,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有絲毫的興趣。如果說從前他是個冷漠雄心的帝王,那麼現在他只是一個心冷成灰的哀慟父親。 陛下的身體也一天一天衰邁下去,有一段時間他病得很重,並且一度遣人召來了西涼的特使。 西涼是天朝轄下最為奇特的屬國,國小力弱,又屢受沙化之苦。其它的藩屬之國皆遣了王子在上京,名義上是學習中原的禮儀,實質上是作質子。可是唯有西涼是沒有質子的,不僅沒有質子,西涼國主還甚為傲慢無禮,常常不來朝貢。 奇異的是,陛下待西涼,卻是青眼有加。四征西域,平定萬邦,卻唯獨留下了一個西涼。 我曾經隱約聽宮中老人咕噥過一句,說或許是因為明德皇后的緣故。 阿穆和我都知道,明德皇后是天大的忌諱,萬萬不能提的。 明德皇后乃是陛下諸位東宮時的原配,可惜命薄福淺,早在元慶十二年、陛下繼位之前就病薨了。陛下待這位早逝的太子妃似無多少情誼,一直到了欽和九年,在禮部的一再提醒之下,才不情不願的下了道詔書,追封她為明德皇后。事隔二十載,這個追封亦是草草了事,因為明德皇后葬在定陵,陛下並沒有下詔依皇后禮制重建陵寢,也沒有下詔說待自己萬年之後讓這位追封的皇后陪葬裕陵。 在追封皇后之前和之後,陛下亦一次沒有去祭奠過這位早逝的原配。 宮中傳說,陛下十分不喜這位原配,概因為當年和親,被迫冊封番邦女子為太子妃,一直視作皇室之恥。所以史書上也是廖廖一筆代過,不過十餘字,就交待了這位明德皇后的一生。 阿穆牢牢記得此事為忌諱,是因為有次朝陽公主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套胡服,十分得意的穿在身上去見陛下。結果陛下勃然大怒,破天荒地大發雷霆。下令將朝陽身邊的人全部杖死,朝陽嚇得哭得背過氣去,就此受驚嚇過度,一直病了十來日。而陛下自然是悔痛不己,一直守在她身邊,直待她痊癒。 陳貴妃因此被廢黜,據說是她挑唆公主身著胡服。 我陪著阿穆去看望朝陽的時候,年老的保姆竊竊告訴我們,陛下最忌諱有人肖似明德皇后,陳貴妃攛掇公主身著胡服,其心可誅。 阿穆膽子真大,他竟然問保姆:「那麼,阿凰像不像明德皇后呢?」 朝陽的乳名叫作鳳凰,阿穆叫她阿凰。 保姆木著臉直搖頭,說道:「一點也不像,明德皇后哪有公主這般美貌。」 我也覺得不可能相像,番邦女子,能有什麼好容貌? 保姆又說:「明德皇后膚色白晰,身材瘦小,雖然有股機靈勁兒,可不似中原女子這般花容玉貌。」她說到這裡,突然歎了一口氣:「一晃都快三十年了,沒想到……」 她沒有說沒想到什麼,我看著阿穆,他似乎在靜靜想著什麼似的。 那是陛下第一次對朝陽發脾氣,亦是最後一次。 阿穆曾經說過,在世上,陛下唯一真正心愛,只得一個朝陽。 我在心底深處,默默的以為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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