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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我和阿渡各騎著一匹馬,夾雜在高麗商人的馬隊裡,跟著他們出城去。城門口果然盤查得非常嚴,有人告訴我們說城中天牢走失了逃犯,所以九門都加嚴了盤查,最嚴的當然是西去的城門,據說今天出西門的人都被逐一搜身,稍有可疑的人就被扣押了下來,送到京兆尹衙門去了。我和阿渡心中有鬼,所謂的走失逃犯,大約就是指我和阿渡吧。

  因為每個人都要盤問,城門口等著盤查的隊伍越排越長,我等得心焦起來。好容易輪到我們,守城的校尉認真驗了通關文牒,將我們的人數數了一遍,然後皺起眉頭來:「怎麼多出兩個人?」

  領隊的高麗人比劃了半晌,夾著半生不熟的中原話,才讓守城門的人明白,他們在上京遇上家鄉的兩個同伴,原是打仗之前羈留在上京的,現在聽說戰事平靖了,所以打算一起回去。

  那人道:「不行,文牒上是十四人,就只能是十四人,再不能多一個。」

  我突然靈機一動,指了指自己和阿渡,學著高麗人說中原話的生硬腔調:「我們兩個,留下。他們走。」

  那校尉將我們打量了片刻,又想了想,將文牒還給領隊,然後指了指我們身後的另兩個高麗人,說:「他們兩個,留下。你們可以走。」

  領隊的高麗人急了,比劃著和那人求情,說要走就一起走,我也幫著懇求,那人被我們怪腔怪調的中原官話吵得頭昏腦脹:「再不走就統統留下思密達!」

  我們猶是一副不死心的樣子,圍著那人七嘴八舌,這時後面等候的隊伍越來越長,更多人不耐煩了,紛紛鼓噪起來。本來天朝與高麗多年交戰,中原人對高麗人就頗有微辭,現在更是冷嘲熱諷,說高麗人最是喧嘩不守規矩。

  那些高麗商人氣得面紅耳赤,便欲揎拳打架。校尉看著這些人就要打起來,怕鬧出大事來,更怕這裡堵的人越來越多,連忙手一揮:「就剛才我指的那兩個高麗人不准出城,其他的轟出去!」

  我們一群人帶馬隊被轟出了城門,那兩名高麗商人無可奈何地被留在城內。我心中好生愧疚,領隊卻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朝我伸了伸手。

  我沒弄懂他的意思,領隊便撚著鬍子笑起來,用不甚熟稔的中原話說:「給錢!」

  我大是驚詫:「米羅不是給過你錢了嗎?」

  那領隊的高麗人狡猾地一笑:「兩個人,城裡,加錢。」

  我想到他們有兩個同伴被扣在了城裡,便命阿渡給了他一片金葉子。

  後來我深悔自己的大方。

  那高麗人看到金葉子,眼睛裡差點沒放出光來。後來一路上,那高麗人時時處處都找藉口,吃飯的時候要我們給錢,住客棧的時候要我們給錢,總是漫天要價。我雖然不怎麼聰明,可是這三年來幾乎天天跟阿渡在上京街頭混,什麼東西要花多少錢買,我還是知道的。尋常兩片金葉子就可以買下一間宅子,那高麗人卻吃一頓飯也要我們一片金葉子,把我們當冤大頭來宰。我想反正這些錢全是李承鄞的,所以花起來一點兒也不心疼,再說他們確實有同伴被攔在城裡,讓那些高麗人占點便宜也不算什麼,於是只裝作不懂市價而已。那些高麗人雖然貪婪,不過極是吃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直到日落才歇腳。每日要行八九個時辰,我三年沒有這麼長時間地騎馬了,顛地我骨頭疼,每天晚上一到歇腳的客棧,我頭一挨枕頭就能睡著。

  這天夜裡我睡得正香,阿渡突然將我搖醒了。她單手持刀,黑暗中我看到她眼睛裡的亮光,我連忙爬起來,低聲問:「是李承鄞的人追上來了?」

  阿渡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她不知道,還是她沒猜出來。

  我們伏在夜色中靜靜等候,忽然聽到「嗤」的一聲輕響,若是不留意,根本聽不到。只見一根細竹管刺破了窗紙,伸了進來。阿渡與我面面相覷,那只細竹管裡突然冒出白煙來,我一聞到那味道,便覺得手足發軟,再也站不住,原來吹進來的這白煙竟然是迷香。阿渡搶上一步,用拇指堵住竹管,捏住那管子,突然往外用力一戳。

  只聽一聲低呼,外頭「咕咚」一聲,仿佛重物落地。我頭暈眼花,阿渡打開窗子,清新的風讓我清醒了些,她又喂給我一些水,我這才覺得迷香的藥力漸漸散去。阿渡打開房門,走廊上倒著一個人,竟然是領隊的那個高麗人,他被那迷香細管戳中了要穴,現在大張著嘴僵坐在那裡。阿渡拿出刀子擱在他頸上,然後看著我。

  我唯恐另有隱情,對阿渡說:「把他拖進來,我們先審審。」

  阿渡將他拖了進來,重新關好門。我踢了那人一腳,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甚是倔強:「要殺便殺,大丈夫行走江湖,既然失手,何必再問。」

  「哦,原來用迷香這種下三濫招數也算是大丈夫?」

  那人臉上卻毫無愧疚之意,大聲道:「為了贏,不擇手段!」

  我說:「現在你可是輸了!」

  那人還待要強嘴,阿渡在他腿上輕輕割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他便殺豬似的叫起來,再問他什麼他都肯說。原來這個高麗人看我們出手大方,愈加眼紅,便起了殺人劫財之意,原是想用迷香將我和阿渡迷倒,沒想到剛剛吹進迷香,就被阿渡反戳中了穴道。

  「原來是個假裝成商人的強盜!」我又踢了他一腳,「快說!你們到底害過多少人?」

  那人涕淚交加,連連求饒,說他真的是正當商人,不過一時起了貪念,所以才會這樣糊塗。從前從來沒有害過人,家中還有七十歲的老母和三歲的幼子……是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貪得無厭?這個高麗人想要更多的錢財,官員想要當更大的官,而皇帝永遠想著要更大的疆域。所以年年征戰,永無止息。

  從來沒有滿足的時候。

  我又想起了李承鄞,那個小王子,終究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的父皇用皇位誘惑著他,他便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而我,其實只不過想要一個人,陪我在西涼,放馬、牧羊。這樣簡簡單單的欲望,卻沒有辦法達成了。

  阿渡輕輕地用刀柄敲在高麗人的頭上,他頭一歪就昏過去了。我和阿渡將他綁在桌子底下,然後堵上他的嘴。阿渡比劃著問我要不要殺他,我搖頭:「這個人醒過來也不敢報官,畢竟是他先要謀財害命。就把他綁在這裡吧,我們不能再跟他們一路了,正好改向西行。」

  我們怕露了行跡,天沒亮就離了客棧。騎馬走了好一陣子,太陽才出來,到了下午,在一處集市上將馬賣了,又買了一架牛車,我和阿渡扮成是農人與農婦的樣子,慢慢往西行去。

  追兵自然還是有的,很多時候大隊人馬從後頭直追上來,我們這樣破舊的牛車,他們根本就不多看一眼,風馳電掣般過去了。每到一城就盤查得更嚴,可是我和阿渡有時候根本就不進城,繞著鄉間的小路而行。一路行來自然極是辛苦,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終於走到了玉門關。

  看到兩山之間扼守的雄關,我終於振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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