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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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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闖進坊中來,綁住了悠娘,硬說悠娘欠他們銀子,要帶悠娘走呢!」我一聽就急了:「快帶我去看看!」李承鄞拉住我的胳膊:「我同你一起去!」我回頭看看陛下,低聲道:「你陪父皇在這裡!」陛下卻對我們點點頭:「你們去吧,我帶了人出來。」我和李承鄞穿過廊橋,一路小跑到了樓前,只聽一陣陣喧嘩,還有王大娘的聲音又尖又利:「想從我們坊中帶走人,沒門兒!」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為首的潑皮是個胖子,生得圓圓滾滾,白白胖胖,留著兩撇八字鬍,賊眉鼠眼,長得一看就不是好人。我一看這個胖子就怒了:「孫二,怎麼又是你!」說到孫二這個人,還是打出來的相識。孫二是專在酒肆賭坊放高利貸的,有次我遇上他逼一對孤兒寡母還錢,看不過去出手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揍得滿地找牙,從此孫二就給我三分薄面,不會輕易在我面前使橫。孫二眨巴著眼睛,認了半晌終於認出我來了:「梁公子……你穿成這樣……哈哈哈哈……」我都沒想起來我還穿著女裝,我毫不客氣一腳踏在板凳上,將裙角往腰間一掖:「怎麼著?要打架?我扮成女人也打得贏你!」 孫二被我這一嚇就嚇著了,擠出一臉的笑容:「不敢,不敢。其實在下就是來討債的。梁公子,這個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悠娘她一不是孤兒,二不是寡婦,三沒病沒災的,你說她欠我的錢,該不該還?」我問悠娘:「你怎麼欠他錢了?」悠娘原是個老實人,說道:「何曾欠他的錢?不過是我同鄉夫妻二人到上京城來做點小生意,沒料到同鄉娘子一病不起,又請大夫又吃藥,最後又辦喪事,找這孫二借了幾十吊錢。孫二說我同鄉沒產沒業的,不肯借給他,非得找個人做保,我那同鄉在上京舉目無親,沒奈何我替他做了保。現在我同鄉折了本錢回老家去了,這孫二就來向我要錢。」我聽得直噎氣:「你這是什麼同鄉啊?賴賬不還還連累你……」孫二手一揚,掏出借據:「梁公子,若是孤兒寡母,我也就放她們一馬。反正咱們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他一念詩我就發暈,身後的李承鄞「噗」一聲已經笑出聲來,孫二卻跳起來:「哪個放屁?」 「你說什麼?」李承鄞臉色大變,我拉都拉不住,殿下啊別衝動別衝動。 孫二掃了李承鄞一眼,卻對我拱了拱手:「梁公子,今日若是不還錢,我們就要得罪了。」 「她是個保人,你要討債應該去找她同鄉。」李承鄞冷笑一聲,「《大律》疏義借貸之中,明文解析,若借貸者死,抑或逃逸,抑或無力償還,方可向保人追討。」孫二沒想到李承鄞上來就跟他講《大律》,眨巴著眼睛說:「現下她同鄉不就是跑了,難道還不是逃逸?」 「誰說她同鄉是跑了,她同鄉明明是回家去了,你明知借債人的去向,為何不向其追討,反倒來為難保人?」 「那她同鄉去哪裡了我如何知道……」李承鄞將悠娘輕輕一推:「你同鄉家住何方?」悠娘都快傻了,結結巴巴地答:「定州永河府青縣小王莊……」李承鄞說:「行了,現在借債人地址確切,你要討債就去找他討債,不要在這裡鬧事。」王大娘趁機插進來:「我們姑娘說得是,你要討債只管向那借錢的人討去,為什麼來坊中跟我們姑娘鬧事。快出去!快出去!快出去!」她一邊說一邊推推搡搡,孫二和幾個潑皮被她連哄帶推,一下子就推出了大門。孫二在外頭跳腳大罵,王大娘拍著李承鄞的背,得意地說:「好姑娘,真替媽媽爭氣!你是悠娘手底下的孩子?這個月的花粉錢媽媽給你加倍!」我在旁邊笑得打跌,那孫二在外頭罵得氣急敗環,卻又無可奈何。我看著他突然對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幾個人湊在一處交頭接耳,嘀咕了一陣就分頭散去,我不由得道:「哎喲不好,這孫二只怕要使壞。」 「關上門!關上門!」王大娘連忙指揮小子去關門,「別再讓他們鬧進來。還有我那兩盞波斯琉璃燈,先把燈取下來再關門,明天就是燈節了,這燈可貴著呢,千萬別碰著磕著了……」這邊廂還在鬧嚷嚷摘燈關門,那邊廂孫二已經帶著人氣勢洶洶地回來了,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竹筒,也不知道裡頭裝的什麼。王大娘一見就急了,攆著小子們去關門,門剛剛半掩上,那些無賴已經端起竹筒就潑將出來,只見撥出來黑乎乎一片,原來竹筒裡裝的全是黑水。大半黑水都潑在了門上,正關門的小子們閃避不及,好幾個人都被濺一身漆黑的黑水,而王大娘的裙子也濺上了,氣得王大娘大罵:「老娘新做的緙絲裙子,剛上身沒兩日工夫,這些殺千刀的潑皮……看老娘不剝了你們的皮……」王大娘待要命小子們開門打將出去,那孫二早和那些無賴一哄而散,逃到街角去了,一邊逃還一邊沖王大娘直扮鬼臉,氣得王大娘又叫又跳又罵。 悠娘上前來替王大娘提著裙子,仔細看了又看,說道:「媽媽慢些,這好像是墨汁,用醋擦過,再用清水漂洗就能洗淨。媽媽將裙子換下來,我替您洗吧……」王大娘扶著悠娘的手,猶在喃喃咒駡:「這幫無賴,下次在遇見老娘看不打殺他……」一邊說,一邊又命人去擦洗大門。奈何那簇新的櫸木大門,只刷了一層生漆,竟然一時擦拭不淨。王大娘瞧著小子擦不乾淨,愈加生氣。我看那墨蹟已經滲到門扇的木頭裡去了,突然靈機一動,便喚身邊站著的一個小使女:「把燕脂和螺子黛取來。」悠娘瞧了瞧我的臉,笑著說道:「梁公子扮起姑娘來,真是十足十的俊俏,便是不化妝,也要把咱們滿坊的姑娘比下去。」我笑嘻嘻地拉著李承鄞:「這兒有個比我更漂亮的,快去取來我好給他好生畫畫!」 李承鄞又氣又惱,甩開我的手,使女已經捧著燕脂和螺子黛過來,我將盒子塞在他手裡,說道:「畫吧!」李承鄞瞪著我說:「畫什麼?」我沒好氣:「上次你的瑟瑟用白紈扇打死一隻蚊子,你不是替她在扇子的蚊子血上畫了一隻蝴蝶?你既然有本事畫蝴蝶,今天自然有本事畫這門。」李承鄞「哼」了一聲,我看他不情願的樣子,便踮著腳攥著他的領子說:「你要是不肯畫這門,我可要把後樓貴客的事嚷嚷出來!」李承鄞又瞪了我一眼:「你敢!」我一張口就叫:「大家快去後樓看皇……」最後一個字硬被李承鄞捂住我的嘴,不曾叫出來。他不用筆,立時用手抓了燕脂,門上畫了個大圓圈,然後把裡頭填滿了燕脂。再接著拿了螺子黛,在那墨蹟上點點畫畫,我很少看到李承鄞畫畫,更甭提用手指頭畫了,周圍的人都嘖嘖稱奇,我也覺得好奇極了。只見李承鄞以手指勾轉,塗抹間不遜於用筆,甚是揮灑如意,漸漸勾勒出大致的輪廓,然後一一細細添補,周圍的人不由都屏息靜氣,看他從容作畫。 最後終於畫完了,一看,哇!墨蹟被潑成大片山巒,水霧迷茫露出重巒疊嶂,然後青峰點翠,山林晴嵐,紅日初升,好一副山河壯麗圖。 王大娘拍手笑道:「這個好,這個真好!我原出了重金請西坊的安師傅,待燈節過了來替我畫門,原是想畫一副踏歌行樂圖,這一畫,可比安師傅畫得好!」那當然,身為當朝太子,自幼秉承名師,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會,無一不精,自然要比那些畫匠畫得好太多。 李承鄞亦十分得意,撒著兩手端詳了片刻,又拿起那螺子黛,在畫旁題了三個大字:「潑墨門」。三個大字寫得龍飛鳳舞,我雖然不懂書法,也覺得氣勢非凡。李承鄞亦覺得意猶未盡,又在底下題了一行小字落款:「上京李五郎」,方才擲去螺子黛,道:「打水!淨手!」王大娘眉開眼笑,親自打了水來讓他洗手。我也覺得好生得意,雖然當初阿爹十分不情願將我嫁到中原來,可是我這個夫婿除了騎馬差點兒,打架差點兒之外,其實還是挺有才華的。 我們洗完了手,王大娘又喚人燒點心給我們吃,忽然她疑惑起來,不住地打量李承鄞。我怕她瞧出什麼端倪來,正待要亂以他語,忽然聽到院後「嗖」的一聲,竟是一枚焰火騰空而起。那枚焰火與旁的焰火並不相同,不僅升得極高,而且筆直筆直騰升上去,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條極高的銀白色光弧,夾帶尖銳的哨音,極是引人注目。一直升到極高處,才聽到「砰」一聲悶響,那焰火綻開極大一朵金色煙花,縱橫四射的光羽,割裂開黑絲絨似的夜色,交錯綻放劃出炫目的弧跡,炸出細碎的金粉,久久不散,將半邊天際都映得隱隱發藍。 李承鄞卻臉色大變,掉頭就向後樓奔去,我來不及問他,只得跟著他朝後頭跑去。他步子極快,我竟然跟不上,上了廊橋我才發現事情不對,院子裡靜得可怕,廊橋下趴著一個黑衣人,身下蜿蜒的血跡慢慢淌出,像是一條詭異的小蛇。為什麼這裡會有死人?我來不及多想,大聲急呼:「阿渡!」阿渡卻不應我,我連叫了三聲,平日我只要叫一聲阿渡她就會出現了,難道阿渡也出事了?我心跳得又狂又亂,李承鄞已經一腳踹開房門,我們離開這屋子不過才兩盞茶的工夫,原本是馨香滿室,現在撲面而來的卻是血腥,地上橫七豎八躺倒著屍體,全都是黑衣壯漢。 李承鄞急切地轉過屏風,帷帳被扯得七零八落,明顯這裡曾經有過一場惡鬥。榻上的高幾被掀翻在地上,旁邊的柱子上有好幾道劍痕,四處都是飛濺的血跡,這裡死的人更多。有一個黑衣人斜倚在柱子上,還在微微喘息,李承鄞撲過去扶起他來,他滿臉都是血,眼睛瞪得老大,肩頭上露出白森森的鎖骨,竟是連胳膊帶肩膀被人砍去了大半,能活著真是奇跡。李承鄞厲聲道:「陛下呢?」那人連右胳膊都沒有了,他用左手抓著李承鄞的胸口,抓得好緊好緊,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聲音嘶啞:「陛下……陛下……」 「是誰傷人?陛下在哪裡?」 「蒙面……刺客蒙面……刺客武功驚人……臣無能……」他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指著洞開的窗子,眼神漸漸渙散,「……救陛下……陛下……」李承鄞還想要問他什麼,他的手指卻漸漸地鬆開,最後落在了血泊中,一動不動。 李承鄞抬起眼睛來看我,我看到他眼中全都是血絲,他的身上也沾滿了血,到處都是死人,我也覺得很怕。我們離開不過短短片刻,刺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了這麼多人,而且這些人全都是禁軍中的好手,陛下白龍魚服,一定是帶著所有武功好的護衛。現在這些人全都被殺了,這個刺客武功有多高,我簡直不能想像。可是李承鄞拾起一柄佩劍,然後直起身子,徑直越過後窗追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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