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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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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著李承鄞跑過廊橋,心裡覺得奇妙極了。兩人的裙裾拖拂過木地板,窸窸窣窣,只聽得環佩之聲,叮叮咚咚。遠處點著燈籠,一盞一盞的朦朧紅光,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好像跟我拉著手的,倒是個陌生人似的,我想起來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牽李承鄞的手,耳朵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兒發熱。他的手很軟,又很暖,握著我的指頭。我只不敢回頭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幸好這廊橋極短,不一會兒我就拉著李承鄞進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裡佈置得十分精緻,紅燭高燒,馨香滿室,地下鋪了紅氍毹,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在雪上一般。我知道這裡是月娘招待貴客的地方,所以屏氣凝神,悄悄往前走了兩步。隔著屏風望了一眼,隱約瞧見一位貴客居中而坐,月娘陪在一旁,正撥弄著琵琶,唱《永遇樂》。可恨屏風後半垂的帳幔,將那位貴客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恰巧在此時聽到一陣腳步聲,嚇了我一大跳,還以為是剛才那個醉鬼追過來了,卻原來是悠娘並幾位舞伎。悠娘乍然看到我和李承鄞,駭了一跳似的,我連忙扯住她衣袖,壓低了嗓子道:「悠娘,是我!」悠娘掩著嘴倒退了半步,好半晌才笑道:「梁公子怎麼扮成這副模樣,叫奴家差點沒認出來。」然後瞧了瞧我身後的李承鄞,道,「這又是哪位姐姐,瞧著面生得緊。」我笑嘻嘻地道:「聽說月娘的貴客來了,我來瞧個熱鬧。」悠娘抿嘴一笑,說道:「原來如此。」 我悄悄在耳畔說了幾句話,本來悠娘面有難色,但我說道:「反正我只是瞧一瞧就走,保證不出什麼亂子。」在這鳴玉坊裡,除了月娘,就是悠娘同我最好,她脾氣溫和,禁不住我軟磨硬泡,終於點頭答應了。於是我歡歡喜喜問李承鄞:「你會不會跳舞?」李承鄞肯定快要吐血了,可是還是不動聲色地問我:「跳什麼舞?」 「踏歌。」我只等著他說不會,這樣我就終於可以甩下他,獨自去一睹貴客的尊容了,沒想到他嘎嘣扔過來倆字:「我會!」我傻啊!我真傻啊!他是太子,每年三月宮中祓禊,都要由太子踏歌而舞的,我真是太傻了。 我猶不死心:「這是女子的踏歌。」 「看了不知道幾百次,不過大同小異而已。」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來吧。 屋子裡月娘琵琶的聲音終於停了,絲竹的聲音響起來,裡面定然還有一班絲竹樂手。這是催促舞伎上場的曲調,拍子不急,舒緩優雅。 我深深吸了口氣,接過悠娘遞來的紈扇,同李承鄞一起跟著舞伎們魚貫而入。 這時候月娘已經輕啟歌喉,唱出了第一句:「君如天上月……」月娘的歌喉真是美啊……美得如珠似玉,只這一句便教人聽得癡了似的……我心裡怦怦直跳,終於可以瞧見這位貴客長什麼樣了,真是又歡欣又鼓舞又好奇……舞伎們含笑轉過身來,我和李承鄞也轉過身來,同所有人一起放低手中的紈扇,只是我一放下紈扇就傻了。 完完全全地傻了。 不止我傻了。 李承鄞一定也傻了,其他人都已經踏歌而舞,就我和他半擰著身子,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因為這位貴客我認識,不僅我認識,李承鄞也認識。 何止是認識啊……天啊……給個地洞我們鑽進去吧……皇上……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身邊的舞伎隨著樂聲彩袖飄飄,那些裙袂好似回風流雪,婉轉動人。就我和李承鄞兩個呆若木雞,悠娘拼命給我使眼色,我使勁擰了自己一把,然後又使勁擰了李承鄞一把……這會不會是在做夢?這一定是在做夢! 陛下……父皇……怎麼會是您啊?您您您……您置兒臣與殿下於何地啊……我要鑽地洞……幸好陛下不愧為陛下,就在我們目瞪口呆,詫異極了的時候,他還特別淡定地瞧了我們一眼,然後拿起茶碗來,渾若無事地喝了一口茶。 李承鄞最先醒悟過來,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後隨著舞伎一起,翩然踏出踏歌的步子。這一曲踏歌真是跳得提心吊膽,忐忑不安。我一轉過頭來,發現月娘也認出了我,正睜大了雙眼瞧著我。我沖她拋了個媚眼,她瞪著我,我知道她怕我攪了貴客的雅性——打死我也不敢在這位貴客面前胡來啊。 好容易一首曲子完了,月娘笑著起身,正要說什麼,貴客已經淡淡地道:「這踏歌舞得不錯。」 「曲鄙姿薄,有辱貴人清聽。」月娘婉轉地說道:「不如且讓她們退下,月娘再為您彈幾首曲子。」 貴客點點頭:「甚好。」 月娘剛剛松了口氣,貴客卻伸出手指來,點了點:「叫這兩名舞伎留下來。」 貴客的手指不偏不倚,先點一點,指的李承鄞,後點一點,指的是我。我估計月娘都快要昏過去了,連笑容都勉強得幾乎掛不住:「貴客……留下……留下她們何意?」 「此二人舞技甚佳,留下他們斟酒。」貴客發話,安敢不從。於是,月娘心懷鬼胎地瞧著我,我心懷鬼胎地瞧著李承鄞,李承鄞心懷鬼胎地瞧著陛下,而陛下心懷……咳咳,心懷坦蕩地瞧著我們。 總之,所有人退了出去,包括奏樂的絲竹班子。屋子裡頭就留下了我們四個人,心懷鬼胎,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貴客吩咐:「月娘,去瞧瞧有什麼吃食。」這下子月娘可又急了,瞧了我一眼,又瞧了貴客一眼。見貴客無動於衷,而我又對她擠眉弄眼,月娘委實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可是又怕那位貴客瞧出什麼端倪,於是她終於還是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我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倒不是嚇的,是累的,剛才那支踏歌跳得可費勁了,悠娘手底下的舞伎都是京中有名的舞娘,為了跟上她們的拍子,可累壞我了。 李承鄞同我一樣長跪在那裡,屋子裡的氣氛,說不出的詭異,詭異,詭異。 不會又要罰我抄書吧?我苦惱地想,這次我的亂子可捅大了,我帶著太子殿下來逛窯子,被皇帝陛下給當場捉拿,要是罰我抄三十遍《女訓》,我非抄死了不可。 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陛下他也是來逛窯子的啊,既然大家都是來逛窯子的,那麼他總不好意思罰我抄書了吧。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終於聽到陛下發話了,他問:「鄞兒,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斜著眼睛看著男扮女裝的李承鄞,陛下這句話問得真是刁鑽,要是李承鄞把我給供出來了,我可跟他沒完。 幸好李承鄞理直氣壯地答:「只是好奇,所以來看看。」陛下指了指我,問:「那她呢?」李承鄞再次理直氣壯地答:「她也好奇,於是我帶她一同來看看。」夠義氣!我簡直想要拍李承鄞的肩,太夠義氣了!就憑他這麼夠義氣,我以後一定還他這個人情。 陛下閑閑地「哦」了一聲,說道:「你們兩個倒是夫妻同心,同進同出。」李承鄞卻面不改色地說道:「敢問父親大人,為何會在此?」我沒想到李承鄞會這般大膽,既然大家都是來逛窯子的,何必要說破了難堪。沒想到陛下只是笑了笑,說道:「為政不得罪巨室,身為儲君,難道你連這個也不明白?」 「陛下的教誨兒臣自然謹遵,可是陛下亦曾經說過,前朝覆亡即是因為結黨營私,朝中黨派林立,政令不行,又適逢流蝗為禍,才會失了社稷大業。」我覺得這兩人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這兩個人哪像在逛窯子啊,簡直是像在朝堂奏對。我覺得甚是無趣,陛下卻淡淡一笑,說道:「唯今之計,你打算如何處置?」 「翻案。」陛下搖頭:「十年前的舊案,如何翻得?再說人證物證俱已瀕茫,從何翻起?」李承鄞也笑了笑:「物證麼,自然要多少有多少。至於人證……父親大人既然微服至此,當然也曉得人證亦是有的。」陛下卻笑著歎了口氣:「你呀!」好像是每次我鬧著要騎那性子極烈的小紅馬,阿爹那種無可奈何又寵溺的語氣。想起阿爹,我就覺得心頭一暖,只是眼前這兩個人說的話我都不懂。沒過一會兒,突然聽到腳步聲雜遝,是相熟的歌伎在外頭拍門,急急地呼我:「梁公子!梁公子!」陛下和李承鄞都瞧著我,我急急忙忙爬起來:「出什麼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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