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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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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相思病!」 「相思病?」 「可不是。前天啊,有位貴客到這裡來吃了一盞茶,聽了一首曲,然後就走了,沒想到月娘竟然害上了相思病。」 「什麼人竟然能讓月娘害相思病?」 「瞧著應該是讀書人家的貴人,長的麼,一表人才,談吐不凡,氣宇軒昂……」 一聽就沒戲,我都聽那些說書先生講過多少次了,私定終身後花園的都是公子和小姐,沒有公子和風塵女子。更何況這月娘乃是勾欄中的頂尖,教坊裡的人精,敗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怎麼會害相思病? 我跟月娘是結義金蘭,立刻便去樓上她房中看她。她果然還沒睡,只是懨懨地靠在熏籠上,托著腮,望著桌上的一盞紅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十五!」我換著她的小名。 月娘瞧見是我,亦是無精打采:「你來啦?」我上下打量她:「你真害相思病了?」 「妹妹,你不知道,他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你教過我,男人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不僅一表人才,而且談吐不凡……更難得的是,對我並無半分輕薄之意……」月娘癡癡地合掌作十,「上蒼保佑,什麼時候再讓我見他一面……」 「他不會也是女扮男裝吧?」我忍不住打斷她,「當初你認出我是女人的時候,不就說過,我對你沒有半分輕薄之意,所以你一言看出我其實是女人……」月娘壓根兒不為我所動。「他怎麼可能是女扮男裝,看他的氣度,便知道他是男人中的男人……唉……」我咬著耳朵告訴她:「我今天把裴照帶來了!你不是一心想要報仇麼?要不要對裴照施點美人計,讓他替你報仇?他爹是驍騎大將軍,他是金吾將軍,聽說裴家挺有權勢的!」月娘黯然搖了搖頭:「沒有用。高於明權傾朝野,為相二十余載,門生遍佈黨羽眾多,就算是裴家,也扳不倒他。而且我聽說,高貴妃馬上就要做皇后了。」 「高貴妃就要做皇后了?」 「是呀,坊間都傳,陛下廢黜張皇後,就是想讓高貴妃做皇后。」我不能不承認,我這個太子妃混得太失敗了,連皇后的熱門人選都不曉得。我從前只見過高貴妃兩次,都是去向皇后定省時偶爾遇見的,我努力地回想了半天,也只想起一個模糊的大概,沒能想起她到底長什麼樣子。 我說:「你要是能見到皇帝就好了,可以向他直述冤情。」月娘原來家裡也是做官的,後來被高於明陷害,滿門抄斬。那時候她不過六七歲,僥倖逃脫卻被賣入勾欄為歌伎。這些年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報仇,她第一次將自己身世說給我聽的時候,都哭了。我十分同情她,可惜總幫不到她。 月娘幽幽地歎了口氣:「哪怕見到皇上也沒有用……唉……我倒不想見皇上……我……現在心裡……只是……只不知幾時能再見著那人……」月娘真的害了相思病,連全家的大仇都不惦記了,就惦記著那位公子哥。 我下來拉裴照上樓,鳴玉坊中到處都生有火盆,暖洋洋的好不適宜。月娘乃是鳴玉坊的頭牌花魁,一掀開她房前的簾子,暖香襲人。好幾個人迎出來,將我們一直扯進去,裴照不習慣這樣的場合,我便將那些美人都轟了出去,然後只留了月娘陪我們吃酒。 鬧騰這大半夜,我也餓了,鳴玉坊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要不然我也不會總在這裡來往。一來是與月娘甚是投契,二來就是因為他們這裡的菜好。 我飽飽地吃了一頓,把城樓上吹風受雪的那些不適全吃得忘光了。月娘抱著琵琶,懶懶地撫著弦,有一句沒一句地唱:「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她的聲音懶懶的,好像真的氣若遊戲,果然一副害了相思病的腔調。我看了一眼裴照:「你怎麼不吃?」 「公子請自便,我不餓。」我覺得他比之前有進步,起碼不再一口一個末將。我拿著筷子指給他看:「這裡的魚膾是全上京最好吃的,是波斯香料調製的,一點兒也不腥,你不嘗嘗看?」我大力推薦魚膾,他也就嘗了嘗。 回宮的路上,裴照忽然問我:「适才的女子,是否是陳家的舊眷?」我一時沒聽懂,他又問了一遍:「剛剛那個彈琵琶的月娘,是不是本來姓陳?」我點了點頭,趁機對他講了月娘的家世,將她形容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遙遙已經可看到東宮的高牆,裴照停下來,忽然對我說:「太子妃,末將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我頂討厭人這樣繞彎子了,於是說:「你就直說吧。」他卻頓了頓,方才道:「太子妃天性純良,東宮卻是個是非之地。殿下身為儲君,更是立場尷尬。末將以為,太子妃還是不要和月娘這樣的人來往了……」我從來沒覺得裴照這樣地令人討厭過,於是冷笑著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皇親國戚,瞧不起月娘這樣的女子,可是叫我跟我的朋友不再來往,那可辦不到!我才不像你們這樣的勢利眼,打量人家無權無勢,就不和她交朋友。沒錯,月娘是個風塵女子,今天晚上真是醃臢了裴將軍!請裴將軍放心,以後我再不帶你去那樣的地方了,你安安心心做你的駙馬爺吧!」大約我還從來沒有這般尖刻地跟裴照幹說過話,所以說過之後,好長時間他都沒有出聲。只聽見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音,這裡是坊間馳道,全都是丈二見方的青石鋪成。雪還一直下著,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馬兒一走一滑,行得極慢。 一直行到東宮南牆之下,我都沒有理會裴照。 我不知道後來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為馬上就要過新年,宮裡有許多大典,今年又沒有皇后,很多事情都落在我的身上,內外命婦還要朝覲、賜宴……雖然後宮由高貴妃暫時主持,可她畢竟只是貴妃。永娘告訴我說,許多人都瞧著元辰大典,猜測皇帝會不會讓高貴妃主持。 「高貴妃會當皇后嗎?」 「奴婢不敢妄言。」永娘很恭謹地對我說。我知道她不會隨便在這種事上發表意見,她也告訴我:「太子妃也不要議論此事,這不是做人子媳該過問的。」我覺得我最近的煩惱很多,比關心誰當皇后要煩人多了。比如趙良娣最近克扣了緒寶林的用度,緒寶林雖然老實,但她手下的宮人卻不是吃素的,吵鬧起來,結果反倒被趙良娣的人下圈套,說她們偷支庫房的東西,要逐她們出東宮。最後緒寶林到我面前來掉眼淚,我也沒有辦法,要我去看那些賬本兒、管支度、操心主持那些事,可要了我的命了,我只得好好安撫了緒寶林,可是兩個宮人還是被趕出了東宮,我只得讓永娘重新挑兩個人給緒寶林用。除了東宮裡的這些瑣事,更要緊的是太皇太后偶染風寒,她這一病不要緊,闔宮上下都緊緊揪著一顆心,畢竟是七十歲的老人了。原先我用不著每日晨昏定省,現在規矩也立下來了,每天都要到壽甯宮侍奉湯藥。再比如李承鄞打馬球的時候不小心扭了腳脖子,雖然走路並不礙事,可是他因為傷癒不久,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大怒,把他召去狠罵了一頓,結果回來之後趙良娣又不知道為什麼觸怒了他,他竟然打了趙良娣一巴掌,這下子可鬧得不可開交了,趙良娣當下氣得哭鬧不已。眾人好說歹說勸住了,李承鄞那脾氣豈是好相與的,立時就拂袖而去,一連好幾日都獨宿在正殿中。 永娘再三勸我去看李承鄞,我曉得她的意思,只是不理不睬。 沒想到我沒去看李承鄞,他倒跑來我這裡了。 那天晚上下了一點兒小雪,天氣太冷,殿裡籠了熏籠,蒸得人昏昏欲睡。所以我早早就睡了,李承鄞突然就來了。 他只帶了名內官,要不是阿渡警醒,沒準兒他上了床我都不知道。阿渡把我搖醒的時候,我正睡得香,我打著呵欠揉著惺忪的眼睛看著李承鄞,只覺得奇怪:「你來幹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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