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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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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困頓得厲害,爬上床去,李承鄞本來要將被子讓一半給我,我怕碰到他的傷口,伸手把腳榻上的那床被子撈起來蓋上。然後,我就很舒服地睡著了。 後來是永娘輕聲將我喚醒的,我悄悄披衣起來,永娘輕聲告訴我說,廢黜皇后的旨意終於明詔天下,不過據說太皇太后出面安撫,後宮倒還十分安定。 隨著廢黜皇后的聖旨,內廷還有一道特別的旨意,是恢復趙良娣的良娣之位,因為她是被冤枉的。 我十分黯然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承鄞,他睡得很沉,還沒有睡。因為傷勢太重,這麼多天來他的臉色仍舊蒼白沒有血色,人也瘦了一圈,連眼圈都是烏青的。 我對永娘說:「派人去叫趙良娣來侍侯太子殿下吧。」這個地方本來就不屬於我,我偏賴在這裡好幾日。 不等永娘說話,我就走出殿去,命人備輦。 我回到自己的殿中,再無半分睡意。大約是睡得太久了,我瞧著鏡中的自己,如果我長得漂亮一些,李承鄞會不會喜歡我呢? 本來李承鄞喜歡不喜歡我,我一點兒也不在意,可是經過這次大難,我才覺得,其實我是在意的。現下他活過來了,我盼著他喜歡我。因為他快要死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挺喜歡他的。 可是,他只喜歡趙良娣。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發過愁。 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每天就呆呆地坐在那裡。 趙良娣重新回到了她住的院子裡,太皇太后覺得她受了委屈,接連頒賜給她好些珍玩。然後她的父親最近又升了官,巴結她的人更多了。她住的院子裡熱鬧極了,偶爾從外頭路過,可以聽見那牆內的說笑聲、弦管聲、歌吹聲。 李承鄞的傷勢應該好得差不多了,雖然我沒有再見過他,不過有一次我曾聽到他的笑聲。 能夠笑得那樣開心,想必是好了。 下大雪的那天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情是宮中傳出旨意,珞熙公主賜婚裴照;第二件事情是緒娘被送回了東宮。 裴照的家世很好,他的母親就是平南長公主,永娘告訴我說:「裴將軍生來就是要當駙馬的。」據說這是中原的講究,親上加親。 我想起我自己做過的那個夢,只覺得十分悵然。裴將軍做了駙馬以後,說不定要升官了,他如果不再做東宮的金吾將軍,也許我以後再也見不著他了。 本來我已經見不著李承鄞,現在,我就連裴照都要見不著了。 永娘將緒娘安置在東宮西邊的一座院子裡,她說那裡安靜,緒娘身體不好,要靜靜地養一陣子。 我想是因為李承鄞並不喜歡她,所以永娘給她挑的地方,離正殿挺遠的。永娘對我說:「趙良娣鋒芒正盛,太子妃應該趨避之。」永娘說的這話我不太懂,但我只帶就是叫我躲著趙良娣唄。 反正在東宮我也不開心,幸好阿渡的傷也好了,我又可以同阿渡兩個溜出去玩兒。 一兩個月沒出來,天氣雖然冷,又剛下了雪,但因為快過年了,宮外倒是極熱鬧。 街上人山人海,到處是滿滿當當的小攤小販,賣雪柳的,賣春幡的、賣吃食的、賣年畫的……玩雜耍的、演傀儡戲的、放炮仗的、走繩索的……真是擠都擠不動的人。我頂喜歡這樣的熱鬧,從前總喜歡和阿渡擠在人堆裡,這裡瞧瞧,那裡看看。 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提不起精神來。沒逛一會兒,就拉著阿渡去米羅的鋪子裡喝酒。 酒肆還是那麼熱鬧,老遠就聽見米羅的笑聲,又清又脆,仿佛銀鈴一般。 我踏進酒肆的竹棚底下,才發現原來她在同人說笑,那個人我也認識,原來是裴照。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裴照,不由得一愣,他大約也沒想到會遇上我,所以也是一怔。 我見裴照輕袍緩帶,一派閒適的樣子,便拱手招呼了一聲:「裴公子。」他反應挺快,也對我拱了拱手:「梁公子。」酒肆裡人太多,只有裴照桌子旁邊有空位,我老實不客氣地招呼阿渡先坐下來,要了兩壇酒。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借酒消愁。 我雖然沒愁可澆,不過有一肚子的無聊,所以喝了兩碗之後,心情也漸漸好起來。 我拿筷子敲著碗,哼起我們西涼的小曲兒:「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越練個,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酒肆裡有幾個人劈裡啪啦鼓著掌,我卻突然又沒了興致,不由得歎了口氣,又喝了一碗酒,開始吃香噴噴的羊肉。阿渡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道她是想勸我少喝些,可是我沒有理她,我正埋頭吃肉的時候,忽然聽到「呼律」一聲,竟然是篳篥。我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桌子那頭的裴照。 阿渡不曉得什麼時候把篳篥交給了他,他凝神細吹,曲調悠揚婉轉。 我拖著下巴,聽他吹奏。 這次他吹的曲子竟然是我剛剛唱的那半支小調,想必他從前並沒有聽過,所以吹奏得十分生澀,不過主要的音律還是沒有錯,只是一句一頓,吹過一遍之後就顯得流暢許多。這首曲子本來甚是歡快,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聽著只覺得傷心。 裴照又吹了一遍,才放下了篳篥。 我又飲了一碗酒,對他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裴照仍舊對我很客氣:「公子請吩咐。」 「我一直沒有到朱雀門城樓上去看過,你能不能帶我偷偷溜上去瞧瞧?」 裴照面上略有難色,我自言自語:「算了,當我沒說過。」 沒想到裴照卻說道:「偷偷溜上去甚是不便,不過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公子,充一充我的隨從。」 我頓時來了精神,拍手笑道:「這個沒問題。」 我和阿渡扮作裴照的隨從,大搖大擺,跟著他上了朱雀門。 朱雀門是上京地勢最高的地方,比皇宮太液池畔的玲瓏閣還要高。這裡因為是上京九城的南正門,所以守衛及是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裴照亮出令牌,我們順順當當地上了城樓。 站在城樓上,風獵獵吹在臉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甚痛。可是俯瞰九城萬家燈火,極是雄偉。市井街坊,——如棋盤般陳列眼前,東市西市的那些樓肆,像水晶盆似的,亮著一簇簇明燈。遠目望去,甚至遙遙可見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瓦,暗沉沉直接到天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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