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五八


  近處傳來打鬥聲,該是玉甄已同外面那幫人交上了手,射入店內的箭矢似乎少了,然而她卻聽到嗶啵聲響,空洞的視線中她仿佛看到了火光,嗶啵聲漸漸漫散到四周,濃密的煙氣包圍著她。她摸索著探出手,然而手方一觸到實處,卻覺如浸入油鍋中般燙灼,烈火的風焰吹動她的長髮、炙烤著她的面頰,火焰舔舐著她的衣衫,她只覺自己下一刻,便要在這無處不至的烈焰中化為飛灰。她張了張口,吸盡肺裡的,卻是一片辛辣辣的燙,燙入喉中,焚盡了她最後一線神志。

  身後火光驟然大作,那一刹,玉甄聽見心底傳來嘶心裂肺的叫喊聲,在身後的火光中,心底清晰傳來的悔恨與傷痛,讓她驟然發覺,她對這個少女的關心,並非只是因為瑾兒——為何自第一眼見到這個少女起的那一刻,心中會產生那般異樣的感覺——異樣的共鳴、與排斥,如同宿命的羈畔。

  不知為何,眼眶驀然濕了,身後的利劍何時穿透了她的肩頭,她沒有察覺,當另一個敵人的大刀劈向她肩膀的一刻,她依然沒有察覺。

  電光一瞬,生死一線。

  然而當她驟然醒覺生死一線之際,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已避不過那頃刻間便要揮下的致命一劍。

  她認命地闔上眼,等待那刀鋒劈裂自己顱腦的一刻,將過往一切塵緣都了斷。

  那最後的一刹,她腦際掠過的,竟是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在菊穀深處、在林蔭盡處,在深幽月色下,那個一身白衣的少年立在自己身後,那樣地凝望住自己,如同上天派下的守護神,將要給她這一生的守護與依靠。然而,那一切的一切,都將隨著這一刀揮落,化為塵煙。

  這一刻,心智竟是異常清明,緊闔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天邊晨光。

  子忻哥哥,如有來世,我盼我能生在一戶普通的人家,做一個最普通的女子,等著你為我揭下紅蓋頭的一日,我會每日坐在家中紡紗織布,等你歸來。

  但盼來世,湮兒能做一個最普通的女子,與你平平淡淡相守相依,直至我們一同老去。

  然而,那致命的一刀並未劈落,待她再度睜眼之際,映入眼中的,恍如她夢中的那張臉。

  清輝下,那個清如寒月的男子,右臂緊掣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左臂緊緊擁住她,深深望住她的目光,與千百個徊夢裡的那雙眼眸疊合,回憶的重量壓覆了她的心,讓她一時竟忘記了自己身處的險境。

  她的子忻哥哥終於還是來救她了,哪怕是夢,也請讓它延續吧。她靜靜歪過頭,靠在他懷中,身邊男子右臂揮霍著長劍,左臂緊緊抱住她,與她在劍光血路中前行,抱得那樣緊,如同那個「死生契闊」的誓約,如同他對她不離不棄的證明。

  她發覺自己第一次不必孤身浴血奮戰,這麼多年,終於可以第一次、全心倚靠住一個人。她唇邊漾起淺淺的笑靨,分毫不理會周旁迫近的殺機,不理會周旁映入她蒼白面龐的刀光,只是靜靜凝望住他,緩緩抬動衣袖,為他拭去額上汗水。

  周身中毒之處的麻木從傷處擴散開來,然而她此刻心中卻是一片寧靜——只要他能伴著自己便好——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能如此死在他懷裡,也是她的心願。

  然而,便在她鬆懈了神志的一刻,卻聽身後傳來樑柱坍塌的聲響,她心頭一緊,驀地回眸,當那片火光映入她眼底的一刻,她心頭驟然一凜——

  片刻之前,那個白衣少女眼底那一抹羞赧之色,與柳懷方才望住自己的灼灼目光來回在她眼前交換,刹那間,如在她心上潑了一盆冰水。

  她回過眼,望住柳懷被鮮血浸透的白衣,望見血珠自他眉峰滴落,刺痛了她的眼,她分不出那是敵人的,還是他的,或是自己的,然而,她卻分明聽到傳入她耳中的呼吸聲愈來愈艱重。

  心中電光般閃過一念,未給她一刻思考的空隙,她便聽到自己口中顫聲吐出一句話:「你要找的人還在客棧裡。」

  一念閃過,她方深悔自己方才的多言。然而,只那一瞬之間,她竟無半分猶豫、半分遲疑。她看到抱住自己的男子眸光驀地一震,刹那間滿滿的絕望,填據了她的心。

  生死一線之際,你會選擇她、還是我呢?生死一線之際,你會帶誰走呢?

  望住柳懷在火光中搖搖欲墜的身形,玉甄知道以他的體力,絕支撐不住帶走兩個重傷之人,那一刻,她的身子驀然自他臂間抽離,柳懷怔忪之間,但見她已反手奪過迎面襲來的長劍,挺直了背脊,決然喝道:「快去救她!」

  劍刃與刀鋒碰撞之際,她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正自她身後遠去,心頭一點點的窒澀,欲圖找地方宣洩,卻被她生生斂回心竅。

  身側的敵人一波又一波來襲,握在她手中的劍愈加沉重,幾乎便要握不動。周身已失盡了疼痛的感覺,中毒的傷處漸漸麻木、至僵硬,每躲開對手的每一刀、每一劍,都仿佛在耗盡她最後的力氣。

  當身體已支撐不住的時候,唯有一點意念在支撐著她——再撐多一刻、一刻就好。

  遠遠處,有腳步聲正向自己奔來,一聲一聲,叩響在她心底,令她終於有了堅持戰鬥的勇氣。眼前朦朧的、盡是血光,血光之中,依稀透入他的身影,在眼前逐漸清晰。

  背脊驟然一暖,那個人與她肩背相抵。似是被他周身盡透的殺氣震懾,敵人似乎停頓了又一輪的攻襲,玉甄抬手抹去了眼中的血,虛弱地問:「她如何了?」

  「無礙!」柳懷啞澀的聲音傳入她耳中,玉甄心裡一涼,放冷了聲音說道:「快帶她走,這些人是沖我來,一切與你們無關。」見柳懷猛然搖頭,一縷冷笑自她唇邊勾過:「既然你舍不下我,那便將她擱在這,帶我走。」

  柳懷顫顫抱住雪顏瘦弱的身子,望見觸目驚心的鮮血自她眼角流下、滾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鉛重的絞痛蔓延到口邊,被緊抿成一線的唇生生咽回腹中。

  他仍是猶疑。玉甄驀然冷笑出聲:「你既是不肯,那麼今夜,我們三人便一同下黃泉罷了!」

  她針尖般的語聲刺得柳懷心裡一緊,他深吸一口氣,最後那一句淡漠的問話聽不出一絲一毫感情:「你不會有事吧?」

  玉甄在他身後輕輕搖頭,那一刻,她耳邊只聽到淒烈風聲如夜鬼的哭嚎,冷風吹過她眼睫,模糊了她的視線。

  「你等我。」又是這三個字,說完之後,身後那個男人便驀然跋足,抱住他懷中的少女,在身後的劍器聲中離她遠去。

  在她失神之際,只見一道箭光疾若流星地向她掠來——那樣電光般的一箭,她腦際乍然閃起在那一碧無垠的郊野上,那個白衣少年立身在坐騎上的張弓之姿,猶如神人降世。

  箭光之中,她聽見「鏗」的一聲,長劍自她手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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