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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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姑姑,已過了十數日了,每當想到這個稱呼,仍有一絲恨意,由心底漫起。雲姑姑曾是她父皇的近身侍女,她剛進宮時,宮中諸多規矩也全賴了雲姑姑一手調教,這麼多年來,如說這深宮裡她玉甄還有一個體己的人,那便當屬這位雲姑姑了。 在瑾兒幼時起,雲姑姑便為這孩子喂過奶,在當年帝都那場變亂之中,先皇暗自派了心腹護著雲姑姑出了帝都。想來那位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對這位近身侍女,亦可算是有情有義。然怎料,千算萬算,都算不過——人心易變哪。 以雲姑姑入宮的時間,自不可能是蕭太子派來的人。她不過是個可憐人。可憐到瘋狂地嫉恨著,她所愛的那個男人——那個九泉之下的帝王身邊的女人而已,從而瘋狂嫉恨著父皇的孩子——她恨著玉氏的子孫,甚至不惜為蕭太子做事。 這麼多年,瑾兒都以他驚人毅力挺過一次又一次危機,然而這次,轉眼看著太醫又再度跪了一地哀聲乞命,玉甄一怒之下,當下命人賜了這些白吃朝廷俸祿的庸醫一壺鴆酒,卻被塌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抬手制止。 她望住錦繡羅帷後那個孩子毫無血色的臉,終於斂下滿腔怒氣,暗歎了一口氣:「唯今,或許唯有再去向「那個人」求藥了。」 三年前那日,也是在瑾兒生命垂危之際,那幫太醫都說皇上藥石無靈,叩首乞罪之時,一道疾風掠過鬢畔,玉甄抬手穩穩接住,但見卻是一枚毛色光鮮的輕羽,羽梢插了一張梅花素箋。她匆匆督了一眼,即不動聲色揮手命眾太醫退下。待奔出外殿四下尋找,卻哪裡得見半個人影? 低首看去,只有那枚羽毛,無辜而純潔地躺在她掌心。 熟悉的感覺由心底遞來,如一道暖煦的風,掠過那些塵封的舊憶,將一張曾熟悉不過的臉躍入她眼前——那麼多時日未再想起那個人,新夢舊憶疊壓來,幾乎將要洗磨去那段記憶、磨洗去那個她記憶中的人,然至今日,再度憶起之時,心底毫無防備地掠過那絲悸痛,仍是真切得猶在昨日。 是什麼人,能在十丈之外,將這枚羽毛分毫不差地射入她掌中;是什麼樣的人,能在這一刻的時間裡,便在這座皇宮消隱了行蹤? 是他。一定是他。 當夜,她便換了侍衛服,帶上二十名護身侍衛,一眾人趁夜悄然動身,前往東萊。東萊乃東臨沿海的偏遠小郡,地鄙人稀,南方有一奇山,名為雲峰山,登高可望見滄海。 那日東萊雪絮紛飄,雲峰山顛雪遮雲繞,從山腳一眼望去,竟猶如仙境神山一般。玉甄命隨行二十名侍衛守在山下,遂獨自沿石階一步步向山顛邁去。 然而,她卻並未見到她預想中的那個人。雲海中若隱若現的山巒綿延匯入彼方的天際,緲緲雲煙中,她看到了那個孤立山顛的少女,一襲白氅被山巔的疾風吹得烈烈鼓漲,散覆雙肩的長髮如染霜華,獨立在寒風凜冽大雪飛揚的山巔,便如一尊冰雕雪塑的人偶。待聽到玉甄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她立時回首望住她,面紗籠罩下的唇角勾過一絲詭秘的笑:「你終於來了?」 她遵照承諾,將一隻玉脂瓶遞交給玉甄,並要玉甄付出相應報酬:「買」她手中那瓶藥。 玉螭國的皇宮多的是奇珍古玩,然而那個神秘少女並不是向她要錢,而是比這些都更珍貴的:她要聽玉甄親口說出,她在大凰國那三年中所發生的事。 她不算是在威脅,可是卻在做著威脅她的事。 她不該知道她玉甄的身世和過去,可是她偏偏知道了。 而她的目的,玉甄卻並不知道。玉甄坦然頷首,回答簡明扼要,然而只會告訴她三句話。說完之後,立時閉口。 那少女似乎看懂她心思,也並不勉強,只是告訴她,若何時再有需要,仍可來此處找尋她。 這三年裡,玉甄共去東萊找了她六趟。每回她都會在東萊的不同地方出現,但玉甄卻總有法子尋到她。 似乎那少女也迷戀上這種躲貓貓的遊戲,每待看到玉甄出現在她面前之時,面紗後的眼底總會流露出一絲狡黠笑意。 而玉甄每回到達東萊,找到這位神秘少女之後,便會給護身侍衛一些錢銀,吩咐他們從此留在東萊開田辟地,終此一生。 玉甄從未對那個神秘少女有過一絲一毫的戒備,卻也從未因此便相信她真的會對自己無所圖謀。 可是她更加願意相信一樣事——這個女子,必定與雪嵐有所聯繫。 唯有元宵那次,她到達東萊卻並未找到那個神秘的白衣少女,然而當她踏入福德客棧,店小二方一見她,便將一隻玉脂瓶遞到她手上,並說那姑娘留了話:她的「報酬」,叫她下回一併交付。 此次皇上病重,獨身一人乘快馬趕往東萊的玉甄一路上心中都無一刻安定:上回未見那少女,不知今趟會否又見不著?——人不能未卜先知,鳳也是一樣, 然而,已理不得那麼多了,即便唯有一絲希望,她也要為瑾兒爭取。 柳懷本想先前往長安找尋梁子陵,然而雪顏卻執意要先去東萊,說她在那裡與人有約。 看她今趟出奇地沉默,柳懷心下更是大感好奇。 到達東萊的當夜,二人在福德客棧投棧投宿,柳懷闔目靜臥榻間,心神卻總不安寧,總覺有何事將要發生一般。 約莫三更時分,忽聽聞隔壁雪顏房中傳來輕微異響聲,柳懷心頭一緊,後背緊緊貼住床板,連呼吸亦收斂得均勻平緩。 不過片時,便隱隱聽到有腳步聲自雪顏房中傳來——雪顏身嬌體盈,走動間步子比湮兒更輕靈,畢竟這麼多日的相處,柳懷早已熟悉了她的腳步聲。 聽得隔壁的長窗被推開,柳懷心裡一緊,下一刻,即聞風聲驟然一急,瞬即寧定,輕微得如塵埃落地之聲。 待那足聲落定,柳懷倏地翻身下床,飛速套了長靴,然而,待他推開長窗望下去,淒幽夜色中,卻哪裡還得見雪顏半個身影? 心裡驀然一緊,他聽見心臟在胸腔間狂跳如雷。既知雪顏武功不俗,既然她分明有心避過自己,他自也不該為她擔心,可現下心神這般不定,卻又是為了何事? 她,將要去見的人會是誰?又為何要避過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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