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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七章 畸戀

  真的是徒勞嗎?如這是我們姐弟二人的命,那麼便再掙扎一次,又何妨?

  只那一刻間,疾風躥入耳膜,她的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卻感覺到緊緊貼住自己的孩子平穩的心跳聲。

  柳懷於是便安心留在府上,梁子陵以數十味名貴藥材為他配製成藥湯,佐以針灸,每日泡浴,並囑咐柳懷醫病其間不可動武,亦不可入定運功。如此大半年過去,眼見柳懷身子康復了大半,便不願再叨擾梁子陵,欲告辭離去,梁子陵卻終是放心不下,以種種藉口將他一日日留了下來。

  如此又拖延了十數日,柳懷實不願再耽誤梁子陵,逕自收拾起包袱,梁子陵既知再勸亦是無用,當下便將孟大夫的話交待了。

  「今生不可與人動武麼?」柳懷聽著,澹然一笑,「無妨,此去西域,找處地方獨自隱居,想必今生也再無動武必要罷。」

  聽著他這句略顯自嘲的話,薛彥只覺滿心傷戚,避過柳懷的目光,悄悄向梁子陵遞了個眼色,梁子陵即刻會意,將薛彥拉過身旁,一手又搭上柳懷的肩膀,笑道:「今日一去,也不知何時方能再見。這位薛小兄弟,孤身在江湖上漂泊,無親無故,今日梁大哥想收了他做義弟,子忻你看如何?」

  柳懷即刻會意,望住薛彥,微微笑道:「柳懷這些年在軍中也是孤身一人,今日尋回了大哥,能多一個小弟,自是歡喜。」

  聽他這樣說,薛彥仿佛由心底松了一口氣,方才眼底的悒色也頓時煙散雲消,梁子陵望著二人,但笑不語,率先在前引路,領著二人向正廳走去。

  廳內的供桌上,下人早已將香燭準備妥畢,三人步至關公像前,齊齊掀襟跪下。三人之中,梁子陵最年長,為大哥,柳懷為二弟,薛彥雖未報出自身年紀,然從他面相看去,怎樣看也只才十四五歲的年紀。

  三人互望一眼,梁子陵當先宣誓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梁子陵——」

  「我柳懷。」

  「我……薛彥。」

  「今日在關神爺面前結為異姓兄弟。不求有福同享,但願有難共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拜了八拜之後,三人相繼起身。梁子陵從下人手中拎過包袱,遞與柳懷,遂與薛彥一同將柳懷送至大門前。

  柳懷與二人作揖告別之時,薛彥一直怔怔望住他,一聲未吭。待柳懷轉身從下人手中牽過馬韁之際,方聽身後傳來薛彥的一聲呼喚,柳懷頓下腳步,卻未回首。

  「木……二哥。」薛彥哽咽的嗓音紮在他耳中,刺得他有些心酸。「二哥,若有一日,我情非得已,對你瞞了一些事,你會不會怪我?」

  柳懷回首,向他輕輕一笑,搖頭:「不會。如三弟當真有事瞞住我,二哥亦信你定有自己的苦處。」

  「若……若是我騙了你呢?!」薛彥遠遠立在門旁,胸口起伏不定地望住他,眼眶微紅。

  柳懷緘默一刻,終於搖頭:「我不喜歡被人騙。」

  薛彥臉色驀地蒼白,梁子陵在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薛彥不為所動,目光只是一瞬不瞬看著柳懷,卻見一抹笑意自柳懷唇邊緩緩綻開,他深吸了口氣,翻身躍上馬背,手勒緊馬韁,回目望住立在門前的二人,笑道:「但我不會怪我的兄弟——永遠不會。」

  「駕!」隨著柳懷一聲輕叱,白馬長嘶一聲,揚蹄遠去。

  玉螭國嘉泰朝永和四年八月初三,是玉瑾的誕辰。

  這年皇上的壽誕,卻並不在宮中度過。

  玉瑾十二歲的生日,只有一個心願——便是希望皇姐能陪自己,離開這座繁奢肅寂的皇宮,哪怕只有短短一日,他也心願足矣。瑾兒說,他不喜歡呆在宮裡,不喜歡那滿目刺眼的金黃色。

  玉甄也不喜歡。與瑾兒一樣,或許這對皇家姊弟本就是同一種人,爭逐在世俗的權欲之中,卻埋藏著一顆欲出世而不得的心。

  玉甄對外宣稱皇上身體不適,然為怕宮人心生疑竇,宮中慶誕仍如常舉行,因為宮中的人都知道:皇上的病來得疾,但去得也快。或者根本不能說是「去」,只能說是被這位小皇上驚人的毅力,生生壓回了身子裡。

  即便易了裝容,玉甄依舊放心不下,不敢帶玉瑾去得太遠。而近處,又有哪處清幽僻靜之所呢?

  玉甄想到了那所遺落在世人傳說之後的離宮,想到那個每歲入秋、處處盛開著菊花的所在——那裡是她最初的生長之地。那個叫「湮兒」的小女孩,一生的夢,始於此,也終於此。

  秋風初起,穀中菊花開得正豔,素衣女子攜著一身玄裳的瘦弱少年走在襄樊城郊,通往菊花穀的道上。

  遠遠望住離宮的輪廓,玉螭國的長公主一時心神恍惚,多少年未曾再進去看過一眼了?那座離宮,於捨棄了過去,今過著錦衣玉食生活的她而言,不過是一片廢墟而已。她再不願踏入那裡,也害怕再踏進那裡。

  連離宮的輪廓,也只在她當日悄悄遣退侍從,跟蹤柳懷至此時,在黑沉夜色中,匆匆睹過一眼而已。這裡是她少時的生長之地,這裡,也埋藏得有與她生命最重要的四個人,息息相關的回憶。

  不經意側目督了一眼此刻目不斜視走在前方的瑾兒,她忽然發覺,她似乎從來猜不透這個孩子心裡的想法。

  猜不透的人。就跟她一般吧?世人看她,何嘗不也是這般如在霧裡呢?而瑾兒,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嗎?一陣秋風吹過,背脊掠過一陣寒意。

  玉瑾驀地回首,無暇的目光閃動著,仿佛洞察了她心事一般,玉甄心咯噔一跳,卻見玉瑾唇邊綻起一個淘氣的笑容:「姐姐,你會挖洞嗎?」

  玉甄怔了一刻,隨即會意,不由蹙起了眉:「挖洞做什麼?離宮那麼矮的牆,有必要挖洞?」

  「瑾兒知道姐姐輕功了得,可是……」玉瑾仿佛很沮喪地撅起了嘴,白玉般的小臉扭成一團,眉尖略蹙,像個受到委屈的孩子,「可是瑾兒自小被養父關在小牢籠裡,現今又被秦將軍關在皇宮這大牢籠裡……姐姐啊,瑾兒也渴盼自由,也渴盼能體會一次普通孩子的歡樂……」一斂方才的沮喪之態,玉瑾忽地上前握了玉甄的手,想個無辜的小貓一樣,懇聲哀求:「姐姐幫瑾兒圓一次心願,好嗎?」

  玉甄似笑非笑望住面前這位小皇弟,卻從他孩子氣的清澈眼底,看到了一抹隱隱令她心生畏懼的火焰,如蟄伏在暗夜裡的精靈,幽幽閃動。

  離宮內的景致早已再不復昔日:道旁的雜草久無人拔除,頑強生長著,那些本無憂無慮的菊花柔韌的枝蔓,為了同雜草競逐地盤,多都扭曲了本貌,顯得有些畸形……

  玉甄緩步走到當年自己的寢居,推開那扇積滿了厚厚灰塵的梨木門,陣陣惡臭隨著她推門動作,撲鼻傳來。玉甄掩袖遮了口,再抬首時,但見她曾經每日悉心打掃的房間內,塵煙彌漫、蛛網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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