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女花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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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然許久之後,我終於立定主意,將心一橫,斂衽跪下,他抬手欲扶,我卻驀地抬起頭,逼視他雙目。從他朱紅眸底,能清晰映見我清澈的目光,如一個純淨的孩子。我深深叩首,懇聲道:「請收我為徒。我身上流著一半鳳的血,和雪嵐公子也算頗有淵源。若雪嵐公子肯收我為徒,授我箭術,今後公子若有何差遣,玉甄縱使刀山火海,亦再所不辭。」 他不再扶起我,而是望定我,淡淡問:「你怎知我弓術一定了得?」 我望住他的目光,心頭微定:「直覺。從那日看你拉弓的一刻,我便有這樣的直覺。」 我看他深吸盡一口氣,半晌方道:「你且起身。我會教你弓術,讓你用最短的時間成為一個弓射手。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樣事。」 「何事?」我心頭微微不安,脫口而問。 他不答話,只淡淡問我:「你學——是不學?」 我俯低頭,深吸了口氣,方終於吐出一字:「學。」 今非昨日,我如今徹底被他的氣勢震懾下去。但是,他溫和的目光我並不畏怯,相反,我感覺得到:就算他猜得到我的心思,也不會加害於我。 手心驀地一痛,指甲不知何時竟又深斷在掌內。 自他教我習箭始,便仿佛換了個人一般——一日十二個時辰,我每日只得三個時辰的休息,一個時辰用膳,其餘時間,由朝至晚,都被他督促著傳授箭術。 那個平素曾那樣照拂過我的人,在教我習箭的時日裡,即便我挨到雙眼充血,他亦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曾說起過,偶爾風寒發作,反要被他數教一番。 在那段時日裡,我覺得他越來越像一個「師父」,而與我初見時的那個他,竟完全判若兩人。 而我,即便手指磨出水泡、磨到生繭,也從不曾吭過一聲。 我有時會覺得,自己仿佛已被長生殿裡那個帝王遺忘了,在這清幽的朱鳳宮內,這樣的輕鬆漸漸讓我忘記了自己身處的危機,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奴隸身份,每日只是潛心研習箭術。 雪嵐不止授我箭術,更有各門修身養氣的法訣,囑我每日依法吐納。雪嵐說,箭術的最高境界是「箭隨意至」,縱使蒙上我兩眼、堵上我雙耳,擯絕我一切視覺、聽覺,我亦可憑心境通達,給對方致命一擊。這便是鳳鳥一族箭術的至高境界。 只可惜,待我「師成」之日,亦未曾參悟出他所言「箭術的至高境界」。 第十七章 失羽 我果然沒有信錯秦翦。大凰國永泰光貞十四年除夕將近之日,我終於等來了玉螭國與銀夔國結盟、討伐鳳軒的消息。 我知道秦翦已開始行動,如今他既已與銀夔國聯兵,想來他已不再忌憚李牧的勢力。 永泰光貞十五年臘月,鐵蹄聲叩響了千里遠邊外的山嶺。 正月十四,鳳軒整飭兵馬,調遣糧草,欲在正月十六,親兵征討侵軍。 正月十五,出兵前夜,鳳軒卻來了一趟朱鳳宮——那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踏入朱鳳宮。 大凰國國史上最後一代帝王鳳軒,便是薨死於此。 箭筒中的鳳翎羽箭共三十六枚,其中唯有一枚,在月色下泛出瑩藍幽華——那枚箭矢,我早已以劇毒淬煉過七七四十九日。 除夕那日,我在廚中整了一日,備滿一桌酒菜,與雪嵐同桌而食。 雪嵐默然凝望我許久,我顰眉低目,只望住滿桌酒菜,待聽到他舉箸之聲,我方端起身前酒盞,目光凝對住他,卻不出一語。 我聽他淡淡歎了聲氣,終於握起身前酒盞,傾杯飲盡。 「第一次喝嗎?」我望他飲畢,方淺呷一口,淡淡問。 他頷首,我心中雜思萬千,一時卻竟難出一語。他抬眉望住我,聲音微有些澀:「有什麼話,現在說罷。」 我輕勾唇角,聲音卻微有些苦澀:「你說今夜,鳳軒會來嗎?」 他目中分明有一絲怔色,一顫旋即寧定,片刻,他輕輕搖頭:「不會。」 「是嗎?」我闔眼微笑,澀聲道,「可是,我已經聞到……」 「聞到什麼?」他驚望住我。 「聞到——千里之外,鐵與血的味道。」我緩緩睜開雙眼,凝視住他,見他蹙了眉,朱紅眸光只餘一片死寂灰黯,然而從他眼底,我照見自己,眼中帶著一抹淒厲之色,輕勾的唇畔含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一時竟難以辨清,那是否是我自己的眼神,還是在他心中刻下的模樣。 我下意識垂下眼瞼,不願與他相望,然而我聽見自己唇中吐出的字依舊是平靜無波:「他會來的,是麼?」 「或許罷。」他似乎累了,輕闔上眼,默了一刻,方啞然而笑,「公主!」 「叫我甄兒。」我隨口打斷他。 我見他仍是沉默,於是垂了眸,悠然一笑:「從今而後,這個世上唯有你,可以叫我甄兒。」 他眼裡分明掠過一絲怔色,刹那間刺入我心底,糾扯生痛,我暗自咬緊舌尖,讓自己露入他眼中的面容平靜無恙。 「甄兒。」他抑下語氣中的顫動,遲疑了良久良久,才問我,「甄兒,待你大仇得報之後,便依言實現你的承諾罷。」 我猛然抬眸,心中一跳,當日的情景,當日他的話語,竟又字字重現於耳畔:「我要留在這裡,留在這裡保護你。」 我只覺心咯噔一沉,脫口而問:「你要我跟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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