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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李敢大喘了幾下,眼中滿是感激,面色雖然慘白得可怕,但神情卻很平靜。看到他的平靜,我本來的幾分猶豫散去,一點都不後悔做出這個承諾。

  他闔上了雙眼,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右手的食指緩緩移動,手簌簌顫抖著,卻仍然掙扎著想做完一件事情,抖了一會,手終於停了下來,一動再不動。嘴邊的那絲笑,凝固在殷紅的血色中,透著說不盡的淒涼悲傷。

  我輕輕抬起他的手,一個用鮮血畫出的藤蔓,浸透在袖邊上,雖然沒有寫完,可因為對這個太熟悉,明白那是一個藤纏蔓糾的「李」字。

  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可看到這個「李」字,想起初見他時,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豪氣沖天的場景,心裡也酸楚起來,本想立即用刀把袖片劃碎,一轉念,把袖片細心割下,藏入懷中。

  遠處趙破奴、複陸支、伊即靬率領著全副武裝地軍士隔開鹿群,向我們沖來的鹿數量銳減,我們的箭也恰好用完,霍去病隨手扔了弓,用刀砍開衝撞過來的鹿,

  「他死了。」我走到霍去病身側,揮舞金珠打死了幾頭欲從側面沖過來的鹿。「李敢的話已經死無對證,不過還有很多蛛絲馬跡可查。鹿群很有問題,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法子讓這些鹿彙聚到此處,但給我點時間,我一定可以查清楚。」

  霍去病伸手來握我的手,眼睛看著逐漸接近的趙破奴他們,「我要你把李敢剛才說的話全部忘記。」

  他的手冰冷,我的手也變得冰冷。我的眼中湧出淚水,緊咬著唇把眼淚逼回去,「好!」

  趙破奴奔到我們身前,單膝向霍去病跪下,臉卻是朝著我,「末將幸不辱命!」

  趙破奴看到血泊中的李敢,臉色瞬間大變,複陸支、伊即靬性格粗豪,沒什麼避諱地緊張問:「關內候死了嗎?」

  霍去病淡淡吩咐:「把李敢的屍身帶上。」說完不再理會眾人,當先而行,趙破奴向我磕頭,「如果末將再快點,也許關內候可以活著。」我搖了下頭,沉默地遠遠隨在霍去病身後。

  劉徹見到霍去病的一瞬先是大喜,卻立即斂去。

  複陸支把李敢的屍身擱在地上,李妍一聲未吭地昏厥過去,隨行的宮人太醫立即護送她回甘泉宮。

  劉徹的眼光在李敢屍身上掃了一圈,冰冷地盯向霍去病,一面揮了下手。原本守在周圍的侍衛和官階低的人都迅速退遠。有侍衛想請我離開,我身子沒有動地靜靜看著他,一向沉默少言地衛青突然道:「讓她留下吧!」侍衛猶豫了下,迅速離去。不一會場中只剩衛青、公孫敖、公孫賀等位高權重的人。

  劉徹冷冷地說:「你給朕個理由。射殺朝廷重臣,死罪!」霍去病上前幾步,跪在劉徹面前,卻一句話都不說。

  劉徹的面色漸漸發青,公孫敖匆匆跪下,哭泣道:「臣死罪!關內候當日毆打衛大將軍,衛大將軍顧念到關內候因為父親新喪,悲痛欲絕下行為失當,所以並未追究,可臣今日一時失口竟然把此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驃騎將軍。」

  劉徹氣得一腳踢在公孫敖身上,「去病的脾氣你就一點不知嗎?」

  公孫敖在地上打了個滾,又立即翻身跪好,顧不上身上的傷,只磕頭不止,口中頻頻道:「臣死罪,臣死罪……」

  不大會功夫,公孫敖已是血流滿面。衛青眼中神色複雜,最終還是不忍占了上風。當年公孫敖對他的救命之恩,他真地是感念一生。衛青跪在劉徹面前,磕頭道:「一個是臣的外甥,一個是臣的下屬,李敢之死,臣也應該負責,求皇上將臣一併懲罰。」

  劉徹沒有理會衛青,只怒指著霍去病罵,「看你帶兵和行事比年少時沉穩不少,還以為你有了妻子兒子知道收斂了,今日卻又做出這種事情,你給朕老實說,李敢究竟還做了什麼?」

  霍去病的身子挺得筆直,背脊緊繃,可他的心卻在冰寒中,他用表面的強悍掩藏著內心的傷痛,他從小視作親人的衛氏家族還是對他出手了。

  劉徹肯定也感覺到事情有疑,在言語中替他找著藉口和理由,希望把責任推給李敢,可霍去病怎麼可能往一個已經死亡,不會替自己辯解的人身上潑污水來為自己開脫?他更不可能說出實情,讓衛青陷入困境。劉徹一直尋找著機會打壓衛青,但衛青行事從無差錯,此事一出,不管衛青是否知道,劉徹都不會放棄這個良機。而衛青卻是整個衛氏的依靠大山,如果衛青有任何差池,整個衛氏家族都會陷入危機。

  劉徹等了霍去病半晌,霍去病卻依舊一句話不說。劉徹怒道:「你是認為朕不會殺你嗎?」他驀地指著我道:「金玉,你過來!」

  我上前靜靜跪在霍去病身側,霍去病一直紋絲不動的身影輕輕顫了下,卻依舊低垂目光看著地面,一言不發。

  劉徹道:「今日見了金玉舉動,朕雖然不喜金玉,但也不得不贊一聲,這個女子擔得起你為她所做的一切,你打算讓她做寡婦嗎?」

  霍去病垂放在身子兩側的手緊緊拽成拳,青筋直跳,手指過處,地上的碎石被無意攏入掌中,他的指縫間鮮紅的血絲絲縷縷涔出。劉徹冷著聲緩緩問:「或者讓金玉陪你一起死?」

  我去握霍去病的手,用力把他拽成拳的手指掰開,把他掌中的石礫掃去,擦乾淨左手後,自顧道:「另一隻手。」他愣了下,把另一隻手遞給我,我把砂石輕輕掃乾淨後,拿帕子把血拭去,淡淡道:「好了。」說完握住他的手,他雖沒有推開我,卻仿若木頭,沒有半點反應。我固執地握著不放,眼睛一瞬不瞬地癡癡地盯著他。好一會後,他終於側頭看向我,我向他一笑,他的眼中光華流轉,歉疚溫暖都在其間,原本的傷痛冰寒褪去幾分,緩緩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們兩人旁若無人,眾人也都表情呆呆。劉徹忽地連連冷笑起來,「金玉,朕若問你是否想死?恐怕是多此一舉了。」

  我恭敬地磕了個頭,心中對劉徹滿是感激,不管他是因為惜才,還是感覺到事情有疑點,但他一直在給霍去病機會,甚至想用我的生命做威脅去撬開霍去病的嘴,「皇上,民女隨驃騎將軍一起。」

  劉徹沉默地在原地走來走去,一面是大漢律法和後世千載的名聲,一面是霍去病的性命,就是一貫被人稱讚為睿智的大漢朝皇上也頭疼萬分。良久後,他面色帶著疲憊,問道:「聽聞今日還有侍衛不小心被鹿撞死?」

  一旁的侍衛首領立即回道:「是,共有八個侍衛被鹿撞死,張景、劉大山……」

  劉大山?我從衛伉、公孫敖、任安面上掃過,漫不經心地想,他們做得倒也還算周密。

  劉徹聽完後,點了下頭,抬頭望著天,近乎自言自語地說:「李敢身陷鹿群,不慎被鹿撞倒後身亡,厚葬!」

  眾人愣愣,趙破奴他們率先跪下,「皇上萬歲!」在場的大部分人也紛紛反應過來,跟著高呼「皇上萬歲」,也有憤怒不滿,恨盯著霍去病的人,但在劉徹冷厲的視線下,都低下了頭,隨著他人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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