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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她咬著鮮豔欲滴的朱唇,一字一句道:「到頭來,什麼都算到我的頭上,君家婦難為,果然不假!」

  她說得幽怨沉痛,黑沉沉的眼中流光迷離,轉過頭看向皇帝時,卻又逞著強不讓眼淚落下。

  「你今日才來怪我,不嫌太晚了嗎?你明明也被她所惑,到頭來,倒成了我的錯?」

  「你該明白的……我不過是將計就計,引出她真正的目的。」皇帝微微動容,仍是沉聲說道,「難道你忘了除夕之宴時那場刺殺——這樣的女人,誰敢真正把她放到床幃間?」

  皇后一呆,不敢置信道:「那些刺客是她遣來的?」

  皇帝冷哼一聲,道:「在南唐,她可以完全左右唐王的決斷,甚至是毒門,也受她資助。你真以為我色欲熏心了嗎?」

  皇后心中一陣後怕——她當時差使何遠與那些刺客結交,卻根本沒有套出主事者是誰,如今聽來,只覺得驚心動魄。

  皇帝又道:「我也不怪你把她引進來,此女柔媚善忍,任誰也容易著了她的道。只是你費盡心思,竟教了她那吹笛之法——這樣的存心,你我都心知肚明是為什麼!」

  皇后一時氣餒,心中只剩下懊喪驚怒。皇帝卻望定了她,歎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存心要壓過賢妃和嬰華一頭。你身為中宮,母儀天下,用這樣不光彩的手段,不覺得有些不妥嗎?」

  這一句聲音甚低,並不如何疾言厲色,卻滿是失望和不耐。皇后再也撐不住,別過頭去閉上了眼,玉肩起伏不定,顯得極為激動,卻不願大哭出聲。

  皇帝微微苦笑:「從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他眼神悠遠,仿佛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之中:「初與你交往時,你就兇神惡煞地說:要是敢移情別戀,非要在我身上穿幾個窟窿才是……你那樣兇悍地瞪我,我反而像中了蠱,為你著迷癡狂。可是後來,你對我說,為了把雲家的勢力也聯結到手,必須去娶雲家的女兒。這一切都是你所選擇的,如今卻要來怪我,你不覺得這有失公平嗎?」

  皇后咬牙道:「可我並沒有讓你一個接一個地娶,更沒有讓你與徐嬰華那小妮子夜夜雲雨,樂不思蜀!」

  「平衡一旦打破,世家的聯姻只會源源而來……名門和勳貴們不可能甘心于被屏除於權柄之外,他們只有把自己的族女送入宮中。這一點,你在把方宛晴納入宮中的時候,就該意識到了……至於嬰華,」皇帝微微苦笑,決然道,「在所有入宮的秀女中間,她是朕看得最為順眼的,至少,她知道進退分寸。」

  「你……愛上她了?」

  皇后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微微顫抖。即使是如此出色的女子,在這樣的問題面前,也變得患得患失起來。

  「不……她雖然不錯,卻不是我心儀的對象。」

  「那麼……你仍然愛我嗎?」

  在皇后靜靜地問出這一句時,殿中的一切,都在這一刻沉寂。

  半晌的沉默。

  良久,皇帝才低低地道:「一直以來,我心中只有你一個。」

  皇后的鳳眸,在這一刻重新煥發光彩,簡直有如星辰一般閃亮。

  「可是……」皇帝低歎道,「我愛的,是過去那個鮮活的你,那個用水把我潑得落湯雞一般,那個英姿颯爽孤身犯險將江石炸開的你,甚至是那個威脅我不許娶妾的你,而不是……如今這般,上不上,下不下地算計所有的人,讓滿宮都因你而惴惴驚恐,如見鷹鷲。」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他乾脆又道:「我不在京中的時候,你與幾個閣臣鬧的那些意氣,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如今李贏閒居在家,整個太學都要為他鳴不平……婉芷,且容讓別人一些,好嗎?」

  他說得幾乎心力交瘁,聲音都淡下來,淡得宛如丹青上的拖痕,到末了,就不見蹤影。皇后只覺得心中一片激蕩,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她再也忍耐不住,甩袖而起,桌上的玉如意摔在地上,頓時粉碎!

  「你要我容讓些,卻不問他們給我留些地步不曾?他們一個個貌似謙恭,卻心懷叵測,我要是容讓些,他們就要一步步逼上來!歸根結底,他們是不願看到一個女人過問朝政!」

  她幾乎失控地大喊,連聲音都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花瓣揉碎支離,恨恨的模樣美麗而讓人心悸。

  「而你……居然念念不忘從前!那些從前……」

  她咬著牙,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最終,卻漸漸黯淡下來,宛如冷卻的岩漿,最後留下的不過是死水沉石而已。

  她低低地笑了,笑聲帶著蒼涼淒然,更帶著不可言說的詭秘。

  「你要的『從前』,早就化為了泡影,已經不可能挽回——你死心吧!」

  她冷冷地笑著,仿佛要甩掉什麼東西,一拂羅袖,眼中帶著晶瑩的殘忍,轉身去了內殿。

  皇帝靜靜佇立著,望著她遠去的方向,良久不語。半晌,才低下頭,將一聲歎息化為胸中塊壘。

  皇帝回到乾清宮,裡面已經被徹底清理過,嶄新的紅緞錦毯熏香馥鬱,絲毫不見先前的血腥味。皇帝負手看著禁軍首領前來回報,又見何遠畏畏縮縮地向這邊看,不由得沒好氣道:「你在那裡做什麼,宮裡有事總見不到你的影子!」

  何遠見他面色不善,於是小心斟酌道:「微臣愚昧……敢問萬歲,這弑君犯上的賤人屍體該怎麼處理?」

  皇帝瞥了他一眼,越發不耐道:「這些事也要來問朕嗎?」

  何遠更不敢抬頭,低頭道:「按照前朝規矩,是要絞首棄之荒野的,可畢竟事涉內闈,臣等也不敢擅作主張。」

  皇帝想了一下,搖頭道:「算了,人都死了,就算是棄市,也沒什麼可以震懾人心的,倒反而叫人笑話朕睚眥必報……你把她的屍首交給她家人吧。」

  何遠一呆:「交給南昏侯?」

  他心中暗奇:出了這樣的事,居然沒有株連,萬歲如今怎麼竟轉了性子?口中卻不敢怠慢,唯唯稱是,隨即退了下去。

  皇帝微微沉思,想起何遠所說的荒野,不由得有一種陰冷不適的感覺升上心頭,仿佛要揮去什麼不好的回憶。他搖了搖頭,竭力要把這種不快驅除。

  「也好,趁此事一發,便讓陳謹徹底給我個交代吧!」

  這一次的事件,隨即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傳得沸沸揚揚。大臣們驚怒之下,紛紛上疏要求追究南昏侯的叵測反意。皇帝留中不發,如此曖昧的態度,卻更是讓這些人「義憤填膺」。

  「皇上這是在行燒鵝故事嗎?」寶錦微笑著歎道。

  犀利的嘲諷如輕風拂過,皇帝抬頭看時,她已恢復了恭謹平穩的儀態,彎腰為他鋪平宣紙。

  「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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