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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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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辦事雖然偶有偏差,但還是信得過的……你去吧!」 皇后微微歎道:「如今真是千頭萬緒,按下葫蘆又起了瓢,竟不讓我有一刻消停……萬歲馬上凱旋歸輦,又要一片忙亂。」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心中一陣欣慰,然而又想起那千里追隨的徐婕妤,頓時黯淡下來,再想起皇帝為了她的淚顰楚楚,居然對自己嚴詞訓誡,心中又是一痛。 她掩飾似的理了理鬢髮,絞纏在指尖的,竟有一絲半截灰白。她心中酸楚,卻仍是姿態端嚴,低聲緩緩地吩咐著。 晨光透過描朱繪紫的鮫紗,照入這空寂的殿中,何遠忽然覺得那玉座之上的姣美女子,身影帶起無邊清寂,有著平素沒有的軟弱感。 他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只是磕頭退出。 清清冷冷的大殿裡,只剩下宮裙盛裝的皇后,她環視著冷清空寂的周遭,忽然微笑起來。 「真是不可思議啊,我殫精竭慮,所得到的,居然只有這冰冷空曠的一片……」 她的笑聲無比悅耳,卻居然帶起了無盡詭譎,迴響在這一殿繁華中,仿佛是一個永不消散的夢魘。 「皇后殫精竭慮,所得到的,不過是椒房空殿而已。」 辰樓主人抿嘴一笑,很是愜意地將匣子蓋上,從那縫隙中,隱約仍有珠光射出。 「一啄一飲,自有天定。她種了這個因,就得咽下這個苦果。」 她靜坐水邊,悠閒而不羈,將匣子交於身後從人,便持起釣竿,漫待水波漣漪。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染濕了她的素衣,唯獨那厚厚的面紗,仍是垂落鬢邊,流蘇精美,輕輕顫著,看得出是名家手筆。 一條鯉魚從水中一躍,咬住了鉤,金色的鱗光一閃,仿佛是畫中的景致。 她並沒有收竿,只是靜靜坐著。雨幕中,她側臉的線條那麼清晰乾淨,沒有悲喜。 龍舟浩浩蕩蕩凱旋,沿岸的百姓都在為之歡呼——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太平富庶的日子仿佛在眼前閃光。 俗話說,甯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庶民的心願,不過如此簡單。 皇帝一行離船登岸,文武百官齊聚謁迎,岸邊良善亦焚香懸彩,扶攜俯伏。 御駕登岸之時,黑壓壓一片跪迎,明亮的日光照著皇帝,略微黑瘦了些,那峻刻的劍眉卻越發飛揚,他的心情仿佛不錯。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當雲時率眾登岸那一刻,嘖嘖聲四起,然後便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有多舌而消息靈通的,已經在繪聲繪色地講起這位白袍儒將千里直襲,取金陵如探囊取物。 皇帝周圍的氣氛沉凝下來,他靜靜諦聽著輦車外的歡呼聲,露出了一道寒薄的冷笑。 寶錦單手托腮,靜靜地望著他,「萬歲為何發笑?」 「朕是在笑嗎?」 皇帝瞥了她一眼,笑容越發莫測。 寶錦不禁莞爾,渾不怕死地說道:「當然,而且,笑得很是不善。」 皇帝一怔,隨即,笑得仰倒在坐墊上。 良久,他才收斂了笑容,眯起眼,看著簾外的熱鬧場景。 「你心裡一定在想,朕是妒忌自己臣子的才華和功績,所以才如此不悅。」 他一語道出了眾人私下揣測的內容,如此平心靜氣,倒也雅量非凡。 誰知寶錦微微一笑,「誰若這麼認為,那他才是有眼無珠。」 「你這是逢迎,還是安慰?」皇帝無謂地笑道,看到少女怫然惱怒的顏色,這才霽顏笑道,「是朕出言無狀,你繼續說吧!」 「萬歲與雲將軍皆是一時俊彥,可惜,你們這一次的運氣,卻有天壤之別。」 「猶如楚漢之爭時,項王于巨鹿遭遇強敵,雖是慘勝,卻已是殊為不易;而劉邦卻因關中無人,輕巧地長驅直入——萬歲和雲將軍這一次,卻也很是類似。」 寶錦望了他一眼,誠心誠意地道:「可惜世人通常以表像論成敗……不過以萬歲的豁達心胸,本也不會在意這些愚夫愚婦的誤解。」 「這話說得妙。」 皇帝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俊美而冷然的臉上,陰霾已是蕩然無存,「原來我要是在意這些議論,就成了心胸狹隘之徒,你這頂高帽子,要戴上可真不容易。」 寶錦見他幾乎樂不可支,不知怎的,終於舒了一口氣,卻也暗暗稱奇——這一路上他眉宇陰鬱,卻因自己的一句讚美,立刻舒解了心結。 皇帝收斂了笑容,幽黑的眼眸望著寶錦,仿佛要把她深深鐫刻在心中。「知我者寥寥,不知我者滔滔……日後只要想到有你這一句,就再也沒什麼煩難了。」 寶錦心中一震,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什麼狡詞權變都丟到了九霄雲外,連輦車外的歡呼聲,也仿佛在耳邊消失,天宇之間,只有這深深一眼,以及一句低喃。 她心中一陣紛亂,冥冥之中,卻仿佛被甜意充滿,滿是欣悅和暢快。 在她十九年的歲月裡,姐姐的光芒仿佛無處不在,人們敬仰她,愛戴她,憎恨她,卻也畏懼她,而小小的寶錦,卻仿佛是那皎月下的黯星,無人在意,更不會有誰因她的一句話而如獲至寶,滿面都是光彩。 只除了他,眼前的他,與她有奪國殺親之仇的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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