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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她微微苦笑，對上了劉南驚愕的眼，一字一句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 　　海風的腥咸越發明爽，在海上男兒的心目中，這比什麼香料都要提神。 　　晴天碧日之下，甲板上滿是黑壓壓的人頭，卻排成整齊的幾列，漫不經心中透出軍人的肅穆鐵血。 　　這一日，是遠道而來的寶錦帝姬挑戰「易幟」的大日子，所有水師將領都齊聚帥艦，一同觀看。 　　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風鼓得隆起，最接近雲的那端，一面蒼龍大旗飄揚於九天，肆意飛揚，犀利的爪與尾被風鼓得越發猙獰。 　　寶錦腳下踩住木杆的微凸處，閉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顛沛船舷和逐漸變小的人頭。她覺得胸口一陣煩惡，胃裡無限翻騰，幾乎就要吐了出來。 　　幸虧今日未及進食……她自嘲地想道，隨即卻覺得一道勁風直襲咽喉！ 　　又來了！ 　　她心頭火起，咬牙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冷笑著在杆上飛身旋過一刻之地。 　　風將她的羅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銀針飛出，只聽當的一聲，那襲來的長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渺的水面被日光照得瀲灩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寶錦竭力忽視地眯眼，面上更見冷戾森然——仿佛一隻被惹怒了，正在張牙舞爪的幼貓！ 　　劉南摸著下巴，凝望著那纖弱而驚險的身影，被這一長串無聲慘烈的打鬥攪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慘白的面容，雖然隔著長長的桅杆，卻仍隱約可見——她為什麼如此倔強，如此的不肯服輸？ 　　一旁有水師老人低聲咕噥著：「這丫頭的臉白得像死人！上船肯定會大吐特吐！」 　　若是讓她上船……這必定是個空前絕後的災難！ 　　想到這兒，劉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煦笑紋，一旁的侍從見了，詫異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那日琅繯郡主決然而去，首領的臉便幾乎化為岩石，冷得可怕，這些時日他第一次笑了，還不該拊掌慶倖嗎？ 　　底下這一分神，桅杆上的打鬥越發激烈，寶錦背上纏了新旗，單手支撐住全身的重量，另一隻手騰了出來，掌中短刃化為一抹流光，朝著來襲者的腳下揮去。 　　那人亦是挑選而出的水師精銳，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閃身一讓，間不容髮地躲過這一擊，卻驀然驚覺少女眉間的慧黠一笑！ 　　只聽刺啦一聲輕響，在風嘯中聽來微不足道，傳入那人耳中，卻是比雷霆更加驚心。 　　他纏在杆上的布帶被割了一條縫，全身重量的懸吊拉扯之下，只聽刺啦之聲連響，隨著最後一絲紋路的斷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聲，隨即一頭栽倒下去。 　　底下觀戰的水師將領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劉南跨前一步，將豬皮大囊拉近一角，只聽一聲巨響，那人狼狽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眾人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寶錦的危機卻並未解除。她雙手緊握住桅杆，懸身一滑，又躲過雪亮短矛的一戳，只聽背後幾聲疾風，眼角餘光一瞥，竟然是幾顆菩提子！ 　　她衣袖輕揮將它打落，卻又發現肋下有長劍刺來！ 　　還有完沒完！ 　　圓睜著美眸，她無暇思考，電光石火間，長劍已經擦著她的肋骨過去。 　　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萬頃，雪白雙足夾住桅杆，身體倒懸，袖中短劍一掣，將那兩人擊落跌下。 　　然而頭頂的長矛又至，她卻毫不懼怕，好整以暇地沖著那人微笑。 　　那人只覺得她眼神詭異，透過自己身後，看向虛空中的一點，心中狐疑，不由得手下一慢。 　　寶錦腳上一蹬，全身如離弦之箭直上，金戈之聲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記，卻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寶錦卻極為狼狽，雙手雙腳亂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看得底下的劉南不禁翻了個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穩定下心神，她抬頭，眯眼看著那迎風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熾日照耀下，越發詭譎。 　　她要做什麼？ 　　劉南心中詫異，不由得走近兩步。 　　他目光犀利，只見寶錦望著那旗幟，笑容越發加深，在日光浸潤下，竟是顯得……咬牙切齒的陰森。 　　這小妮子該不會是……要把這旌旗撕碎吧？ 　　劉南被這一念頭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走近兩步，低吼道：「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 　　寶錦怒瞪著這罪魁禍首，咬著牙冷笑著，眯眼瞧著近在咫尺的大旗，仿佛偷魚得逞的貓，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 　　他大概怕我將它撕成一條一條，將這些渾蛋統統五花大綁，丟到海裡去喂魚吧…… 　　她滿是惡意和調侃地想著，自娛了一會兒後，終於伸出手，穩穩地抓住那面大旗。 　　海風大作，讓這半舊的旌旗飛揚不羈，那蒼龍的猙獰灑脫下，隱隱有陳年的嫣紅…… 　　那是所有將士的鮮血。 　　寶錦單手掣住，艱難地，以拇指撫摩著，感受著榮譽和生命交織成的旗面。 　　緞面光滑，半舊的繡紋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依稀可見當年的輝煌——自景淵帝當年親自授旗建軍後，這蒼龍大旗便飄揚於七海，再不曾更換。 　　她單手將粗繩劃斷，忍著高空中的狂飆風力，將嶄新的旌旗綁緊，只見漫捲雲舒之下，旗面越發皎皎。 　　至於舊的……她凝視著手中的繡紋，不知怎的，姐姐的笑靨又浮現在眼前，她的手指一凝，微微顫抖著，卻終於把舊旗捲入懷中。 　　劉南在桅杆下靜靜等待著，在最後一個軍中高手也失敗後，他已經預料到了寶錦的勝利。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只是單獨佇立著，凝望著桅杆最頂端的小小人影。他閉上了眼，想起錦淵那似曾相識的一幕：她從桅杆頂端將舊旗狠狠擲下，插入艙板之中，隨即，四分五裂。 　　海寇的舊時代已經結束，從此以後，我天朝的水師，將縱橫天下。 　　她那意氣風發的一笑，連旭日的光芒也無法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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