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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第二十一章 弈者

  你雖智謀狠辣,卻也要吃下這暗虧了……這天下之事,並非都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一艘大船緩緩地駛向島上,天邊沙鷗翔集,金沙耀眼。

  三列艦船浩浩蕩蕩地迎上前去,遮天蔽日,旌旗幾乎將半邊天宇擋住。

  這是對貴賓的隆重禮儀,卻也隱隱含有疏離與威懾之意。

  琅繯暗自冷笑,在侍女的簇擁下登岸,立時便有水師將領前來迎接。

  入了主艦,不等寒暄,她望著那個白衣素縞的男子,眼中掠過一道複雜的流光。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半晌,那男子才淡淡地道:「郡主一路勞頓,先歇息一下吧!」

  「家國危在旦夕,我還有什麼好歇息的?」琅繯一口截斷了他的話語,不復平日的優雅,咬牙冷笑道,「你若是有救我的心思,為什麼不……」

  「為什麼不能公器私用,為你南唐擊退強敵,是嗎?」男子沉聲說道,終於抬起頭來,雙目如電,眼梢卻含著鬱意,「我所執掌的天朝水師,乃是保國為民的利器——這是先帝竭力保存下來的最後一點力量,又怎能輕易折損?」

  「可你之前也曾救過我們一次!」琅繯低喊道,全身都在輕顫。

  「那是因為南唐曾經對我們施以援手,大夥兒決定還了這份恩情……但要我們拿著這點兒家底去冒險,絕無可能。」

  男子望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胸中一痛,幾乎要軟下心來,但終究以極大的毅力克制住了。

  琅繯含淚望著他,香肩起伏,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

  她驀然跪倒,青藍蕙繡的緞衣沾染了塵埃,那樣謙卑懇切地望定了他,眼淚仿佛暗夜的明珠,滴滴濺落。

  他眼睜睜地望著,全身的血在這一刻凝固了!

  「求你……」她小聲啜泣著,孑然無助。

  良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靜後,他終於開口,聲音帶著艱澀,卻依然沉穩,「我不能……」

  噹啷!

  琅繯的眼中,染上了絕望和憤怒的熾色。她從懷中掏出一支珊瑚簪,猛地擲在地上,隨著一道清脆響聲,就此四分五裂!

  「還你……這是你當初文定時的聘禮!」

  她哽咽著,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決然。

  那男子閉上眼,再睜開後,已是消盡痛苦的平靜無波。

  「對不住……琅繯。」

  一切都毫無指望……琅繯閉上眼,再也不肯看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她身後宮人如雲,看見主人那慘白欲狂的臉色,都不敢開口。

  親近的侍女在船長的示意下,小聲問道:「殿下,我們原路返回嗎?」

  「不。」琅繯的聲音淡漠,宛如風中的一縷輕煙。

  她抬起頭,狂亂的神色慢慢湮滅,最終化為琉璃般的冷光。

  「我們去江心島,去接那位寶錦殿下。」船長在旁一聽,嚇得猛一哆嗦,「郡主,那裡離偽朝水軍太近了……」

  他的聲音在琅繯的掃視下戛然而止,一艘大船揚起風帆,朝著無盡大海的另一邊駛去。

  「寶錦殿下……你的條件這麼苛刻,真當我南唐上下是傻子不成?」琅繯怒意盈目,狠狠瞪向座首的少女。

  寶錦擰乾了裙角的水,又把綰發的金簪拔下,任半濕的長髮垂落於肩。她泰然自若地用綢巾反復擦拭,等到確定幹了,才將頭髮盤出小髻,略略用簪子定住。

  這江心島的破舊古宅中,只有她們兩人正在密談,所以她也多了幾分少女的頑皮和肆無忌憚。

  她把自己狼狽的模樣拾掇一番,迎著琅繯冷怒的眸光,這才宛然笑道:「琅繯你若是不甘心,大可另請高明。」

  她望定了琅繯青白慘淡的花容月貌,笑容越發加深。

  「這普天之下,能解你燃眉之急的,只我一人,要價高些,也無可厚非啊!」

  「好一個天朝帝姬,如此乘人之危!」

  「彼此彼此,你們不也趁我姐姐危難,擅自稱王建國嗎?」

  花容明肌的兩位佳人,彼此冷笑著譏諷,皓月辰星般的眸子對峙不避,半晌,琅繯閉上了眼,低低地道:「天朝水師也未必聽你號令。」

  「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我若不能做到,自然也不會要你們的國庫。」寶錦襟間仍在滴水,卻是悠然自若,毫不猶豫地道。

  琅繯正要反唇相譏,看著她幽深的目光,不知怎的,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若你真能解這危厄,我們南唐又何必吝惜這些銀兩?」

  琅繯深吸一口氣,答應了她的條件。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怒不可遏——南唐雖然富庶,可若是被搬空國庫,仍是元氣大傷。

  兩害相較取其輕,無論如何,這半壁江山也要維持下去……

  琅繯的指尖幾乎要掐入掌中,她壓制住洶湧而來的屈辱和惱怒,雙眸熠熠地望向寶錦,「同樣,你也要言出必行。」

  寶錦微微一笑,好似無限歡暢,「當然……我答應過你,盡全力動用天朝水師,絕無反悔。」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擊掌,貌似舒緩的氣氛下,寶錦垂下頭,掩住了一道微妙而詭譎的笑靨。

  琅繯渾然不覺,半是客套,半是探究地笑道:「為了不讓偽帝疑心,我會放出消息,說你已成我們的階下囚,這一段日子,少不得要請殿下委屈一下了。」

  寶錦瞥了她一眼,笑道:「除了要去那海島,其餘時間,我會很安分的。」

  琅繯微微欠身,嫋娜起身道:「如此,便先請殿下跟我回去……一旦事畢,不妨一品我江南風味——我王兄準備了上好的茶具,正滌塵掃榻恭候貴客呢。」

  怕是黃金打造的牢籠吧……

  寶錦心中暗笑,卻也不說破,起身隨她離開。

  即將登上小舟的這一刻,她驀然回首,望著白浪波濤中,那隱隱約約的龍舟和戰船,心中暗忖道,他大概已經心急如焚了吧!

  她想起蒙在鼓裡的皇帝,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痛——好似被細細的針尖戳入,深不見血,只是一顫一顫的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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