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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寶錦一聽如此輕易,正要霍然站起,心中靈光一閃,卻隨即沉住了氣,望著辰樓主人,緩緩道:「只怕它現在已不在庫中了吧?」

  「由何見得?」辰樓主人拈起一塊糕點,輕揭蒙面黑紗,放入口中靜候它融化,悠然笑問。

  「你若真有誠意,早就該告訴我,不用拖延至今。」寶錦雖然鎮定自若,語氣之間卻仍帶上了慍怒和焦急。

  「早告訴了你,也沒什麼用——京城陷落後,皇后就把這些珍奇靈藥都賜給了外戚方氏——她親弟弟雲陽侯先天虛弱,將來也許就用得著呢!」辰樓主人淡淡道,談起那一家輝煌煊赫的事蹟,仿佛在說一樁與己無關的趣聞。 

  此時夜風颯然而過,孤燈明滅,她凝視著盤中的千層糕,端坐煢然的姿態好似一尊雕像。

  窗外風聲嗚咽,仿佛有無數的冤魂,在這魍魎橫行的世間淒然低泣。

  寶錦心頭隱約生出蕭索孤寂之感,她搖搖頭,竭力揮去這沉重而怪異的感受,不甘道:「普天之下,難道只有這一株?」

  「只此一株,別無分根。」

  這一句讓寶錦的心沉到最深。半晌,她才霍然抬頭,決然道:「看樣子,只有讓『南唐刺客』再下一次手了。」

  她起身欲走,背後卻傳來漠然清淡的聲音,「一已為甚,豈可再乎——你未免太托大了。方家也是數百年的門閥,不是那麼容易闖入的,為了一個北疆的失勢公主去親身犯險,真的值得嗎?」

  寶錦咬牙回頭,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朋友,也會是我未來的中軍之帥!」

  她不待回答,轉身從木梯上走下,腳步之下,木板發出咯吱輕響。

  「年輕人火氣真盛……」辰樓主人沒有著惱,只是望著她的背影,輕聲低喃道,「有個可以信任的知己,確實是人生快事。」

  她聲音飄忽,低歎之中,仿佛陷入了慘痛恍惚的迷思。

  方家宅邸中,雖是長夜深重,卻是絲竹聲聲,舞樂奢麗。

  此處只是方家在京城的別宅,方家家主等一干重要人物都長居江州,所以這裡便成了雲陽侯方世一人的天下。

  此時他端坐主位,滿面笑容地殷切勸酒,雖然面目俊秀,從那眼下的青暈和凹下的雙頰,便可看出此人耽於酒色,頗不康健。

  他生來就體質虛弱,弓馬不習,詩書也不精,比起睿智精明的長兄和二姐來,實在太不起眼。

  此人性高漁色,卻又睚眥必報,心胸狹小,在京城一年多,就闖出個聲名狼藉的局面,惹得有心人暗自發笑。

  他對面貴客席上所坐的,衣冠素淡內斂,眉宇間卻見殺伐決斷的鋒芒,卻是靖王雲時。

  雲時按捺住心中不耐,酒過三巡,終於開口道:「今日邀我到府上,到底有何見教?」

  他上次為了寶錦之事,與方世幾乎撕破臉皮,加之不屑這紈絝子弟,言語中不免帶出痕跡來。

  方世此次卻仍是笑臉迎人,先深深一躬,隨即,竟拜倒在地,鄭重道:「先前對殿下多有冒犯,今日一併謝罪……」

  雲時見此情景,瞧在皇后面上,霍然動容,連忙親手將他扶起,方世愁眉道:「家父已嚴詞訓誡了我,若是殿下不能原諒,我實在不敢回去見他老人家。」

  雲時神色更緩——他曾多次拜見過方家族長,那是個謙和慈祥的中年人,對他姐弟幾人,一向也多有慰恤,他雖對皇后略有微詞,對這位世伯卻是頗有好感。

  他親手一扶,方世終於起身,又滿斟一大杯後,躬身敬他,神秘地笑道:「有一樁喜事倒是要稟于殿下知道,我大哥那小妮子,如今已經及笄了,她至今還念念不忘你的救命之恩呢!」

  雲時聞言,不易察覺地微微皺眉,笑道:「侯爺莫要如此多禮,不過是順手之勞,實在不足掛齒。」

  他言談之間已見拒意,方世卻恍若未聞,笑容滿面地逕自說了下去:「這丫頭對你素來仰慕,若是殿下不棄……」

  雲時聽著他往下直說,心知不妙,但貿然拒絕,則是世族之間最大的羞辱,於是從容笑道:「承蒙小姐錯愛,可我長她十歲,年歲上過於懸殊,只怕並非是她的良配。」

  「殿下千萬不要如此作想。」方世早有準備,見縫插針,寸步不讓,「她只願嫁世上的英雄豪傑,歲數幾何不過是世俗之見,至於閱歷——說句實話,閨閣中的女子,廿五與十五之間,難道真有什麼區別嗎?」

  他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炫耀自己對女人的慧眼,隨即笑著望定了雲時,恭謹地道:「我方家的女兒,不是我自誇,世家之中,都是交口稱讚……」

  他口若懸河,遵照家族的意思,極力遊說雲時,見對方含笑握杯,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聽窗外一陣人聲喧嘩,由遠及近而來。

  方世深感顏面無光,不由得大怒。他騰地站起,冷喝道:「是誰在外面吵鬧?」

  親信知道他的脾氣,戰戰兢兢地上堂稟道:「侯爺,我們府上鬧賊了。」

  「有什麼不長眼的小賊,敢到這裡來作案?」

  方世幾乎失笑,卻聽那親信聲音急促地道:「咱家的銀庫,大門被攔腰截了個口子!」

  這還了得?

  方世頓時怒髮衝冠,失態地跳了起來——京師府邸的銀庫,本也沒有什麼家傳的寶物,只是他私下聚斂的珍奇錢財都一併貯藏在內,若是有個閃失,那些酒池肉林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

  他急聲說了句「少陪」,隨即疾奔而出。

  雲時不便相陪,饒有興致地自斟自飲,聽著窗外的厲聲吆喝,禁不住暗自失笑,仿佛對這紈絝子弟的厄運很有些快意。

  方世奔至庫房鐵門前,只見松明正亮,家中私兵也各執兵刃,正亂哄哄地嘈雜不堪。

  管家愁眉苦臉地上前稟報,方世細看了一番,卻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幾十櫃珍藏都沒被打開,一些瑣碎綢絹反正也是陳年舊貨,算不上什麼大事。」

  話雖如此,他仍斥退眾人,又親身入內,扳動燈柱,親眼看著黑黢黢的密間緩緩洞開,這才舒了口氣道:「總算安然無——」

  最後一個「恙」字還未出口,密室內突然閃出一道人影,他剛要呼叫,只覺得眼冒金星,頓時不省人事。

  寶錦戴著那流光珠燦的面具,從黑暗中逸出,俯身從方世身上掏出一串鑰匙,走向那最深處的檀木櫃。

  隨著灰塵的輕微漫起,一棵完整碩大的人參出現在她的眼前,赫然是七道葉片。

  寶錦將人參收入袖中,將鑰匙放回原位,隨即一笑掠出。

  她登上屋簷,正要離去,卻聽身後一聲清喝,聲雖不疾,卻有著不怒自威的意味,「閣下不請自來,且給我留下盤桓幾日!」

  這聲音頗有些熟悉,寶錦暗自叫苦,回頭一看,果然是靖王雲時!

  雲時是見方世久久不回,這才好奇心起,出門一探,卻一眼瞥見黑色瓦簷上,有一道人影正在飛掠而過,他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喝出這突兀的一聲。

  那人悠然回身,沉黑的冬夜裡,明月被一層厚雲遮擋,微光之中,此人戴著流光炫目的面具,邊繪繁麗雲紋,下頜竟是冷硬奢華的黃金鑄造,配著那纖細柔弱的身軀,給人一種空茫沉寂之感——就好似深潭中的月影,虛幻清冷,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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