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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飄逸的長袖拂過地面,黃明軌只聽她語聲清婉,卻帶出金石之音,「初次見面,還望黃帥恕我無禮……」

  「姑娘到底是?」

  「我的名字,喚作寶錦。」

  萬籟俱靜,小樓之中卻有一男一女,正在正襟而談。

  「寶錦殿下,我如今已是心灰意冷,再經不起什麼波折了,所想的,不過是給麾下弟兄謀個好前程——他們跟了我這些年,福沒享到,倒是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

  「樹欲靜而風不止——你真以為,皇帝能讓你置身事外?他讓神寧軍重回京畿,正是要借你們的利刃殺人——無論是進攻南唐,還是用來防範靖王,你們都不過是一把上好的利刃!」寶錦端坐正中,聲音越發激越,「你再怎樣忠心耿耿,在皇帝眼中,神寧軍上下,早已被打上了前朝降軍的烙印,再也別想翻身了!」

  黃明軌欲要反駁,想起這一年多來的冷遇和白眼,心中一陣辛酸,再也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恢復了平靜,「那跟著殿下您,神寧軍上下就有盼頭了嗎——您所做的,是要誅家滅族的大事哪!」

  「你們若與我共謀大事,最起碼,不會成為皇帝墊腳的累累白骨。若大事可成,所有人都將是光復中興的功臣,英名列淩煙閣之上!」

  黃明軌靜靜地聽著,禁不住,也是心緒動搖。

  今上,怕是永遠也不會真正重用神寧軍的,只是把我等視作手中之刀,隨時可以捨棄……而若是匡扶元氏,雖然萬難艱險,一旦事成,卻是擎天保駕之功……

  他一咬牙,卻沒有答應,只是突兀地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殿下懂得對弈之道嗎?」

  「只是略知一二。」

  「圍棋一門,雖是小道,卻也可窺得謀略心胸,殿下若是要我放心地將這三萬兒郎交付于你,只需在這方寸黑白之間勝我!」

  什麼?!

  寶錦雖然面上不露聲色,一顆心卻沉入了冰冷之中——自己只學過一些皮毛,卻如何能戰勝這統兵大將?

  北風從窗隙呼嘯而過,小樓之中,一燈如豆,殘夜如墨,萬物都陷入沉睡之中,只有這心思迥異的一男一女,正在對弈手談。

  黑子與白子犬牙交錯,仿佛沙場之上烽煙四起,壯士執干戈而鏖戰。

  經緯縱橫的方寸之間,正在進行著慘烈無血的搏殺,落子無悔的淡定間,又何嘗不是信念的對峙?

  寶錦長袖委地,黛眉間已皺起一道雪旋,眸中波光幽閃,手中卻絲毫不慢,黑子在她手中淩厲成形,幾乎將白子的一條大龍攔腰斬斷!

  都已經走到這裡,怎麼能……功虧一簣呢?她心中無聲地呐喊,棋風越發淩厲,仿佛要借著這一記妙著,將心中的沉鬱和煩悶都發洩出來。

  「殿下棋風狠辣,可惜,失之不穩……」黃明軌輕歎道,撫著下頜的長須,從容地,落下一子。

  只是一子。

  仿佛暴風襲來,局面頓時四分五裂。原本的淩厲,在此刻化為了齏粉,那條大龍安然無恙,而黑子,卻驟然處於窮途末路。

  寶錦拈著一枚黑子,手心漸漸冒出冷汗,抿緊了唇,凝望著眼前的亂局。

  黑子和白子都仿佛在她眼中模糊,所剩下的,只有那一日的回憶,狼狽,然而不甘。

  那一日所發生的事,讓她終生難忘,亦是她毅然離開高麗的最大原因……

  高麗的殿堂秉承唐風,空闊而方正,年老的尚宮在廊下垂手伺候,見她前來,紛紛行禮。

  她們的眼光,為何帶著些詭異……

  寶錦一邊想著,一邊推開了景福宮的水墨紙門,卻見夫婿李莘,正和一位華裝少女對弈。

  那少女聽得聲響,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一躬,高麗女子特有的細目中,流露出狡黠的輕慢和譏諷,「給公主殿下請安,臣妾正在和王上對弈呢!」

  ——你算哪門子的臣妾!!

  寶錦黛眉微蹙,不悅地看向那少女。

  她是安東金氏之女,原本就是王大妃屬意的正妃人選,卻不料憑空殺出個寶錦,竟是天朝上國的帝姬,王大妃雖然跋扈,卻也不敢觸怒景淵帝。

  那之後,她雖然哭泣多日,卻也是安安分分,再不敢入宮來自討沒趣,卻不成想,今日居然入得宮來,還語帶挑釁。

  那一日,那少女看似溫婉地淺笑著,眼中卻是露骨的輕狂和得意,她一口一個公主殿下,根本不把寶錦視作王妃。

  「說起來,這圍棋也是從天朝傳來的,可公主殿下卻不擅此道,害得王上都找不到對弈之人,苦悶非常呢!現在可好了,有我陪伴手談,王上總算能盡興一二了。」

  寶錦聽著,心下已是大怒,柳眉倒豎正要怒斥,卻見那丫頭笑得越發得意,眼中的光芒幾近惡毒,「說起來,天賦這種東西,真是奇妙哪!您不擅棋藝謀略,您的那位手足,天朝的皇帝,也不善於經營九州天下呢——剛傳來消息,天朝被亂軍攻破,皇帝已經駕崩……」

  好似晴天霹靂,那得意而耀眼的笑容,在寶錦眼前逐漸放大,飛旋,眼前的雕樑畫棟,一寸寸地,崩塌隕滅。

  那一日,她失去了所有……

  寶錦閉上眼,極力壓制著周身洶湧的血液,耳邊又浮現出那輕慢得意的女音,仿若夢魘,反復迴響著「這圍棋也是從天朝傳來的,可公主殿下卻不擅此道……」

  ……

  被這賤婢嘲笑排揎,真是……奇恥大辱!!

  她緩緩睜開眼,已是汗濕重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緊緊攥住了手中的黑子,她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好似一位名將,在四面楚歌中,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寶錦緩緩地抬頭,黃明軌一眼看去,仿佛被她眼中純粹的凜然刺痛,心下咯噔一聲。

  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黑子穩穩地落下,寶錦露出了一絲微笑,平靜得幾乎可怕。

  「該你了,黃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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