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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寶錦和皇后素不相識,觀其言行,也算明慧有禮,卻在對上她的這一眼後,莫名地生出異樣來。

  那是很玄奧的感覺,就好似叢林中的異獸遇上天敵,渾身寒毛都直豎而起,連心跳都慢了一拍,那般純粹凜然的難受。

  皇后鳳眸幽閃,朱唇微動,卻終究沒說出什麼來,轉而看向徐嬰華。

  因著雲賢妃的關係,皇后也溫言撫慰了她兩句,又賜下一些賞賜,關照管事多加照應,這才出門而去。

  一行傘冕宮人隨她迤邐而去,眾人凝望之下,不禁又敬又羨。

  羡慕歸羡慕,有見識的幾位官宦之女,都曾聽父兄談及皇后與今上的伉儷情深。

  皇后出自隴西方氏,方氏乃是有數的名門大閥,寶錦和錦淵二人的母后也出生於此,可算是隆盛至極。

  皇后乃是家主嫡女,卻慧眼識英雄,偶然邂逅當時還一文不名的今上,就毅然相隨,這幾年輔佐夫君大業,可算是比翼並肩。

  今上性情雖然嚴峻莫測,卻始終對她敬愛有加,雖然與雲家聯姻,娶了如今的雲賢妃為側室,卻是再無所幸。

  如今今上大業已定,雖仍有幾處梟雄割據,卻隱隱有一統中原的態勢,這一班臣子瞧著他妻妾甚少,唯恐被世人所譏,這才群議上奏,行這選秀大事。

  今上對皇后如此愛重……我們還有什麼機會嗎?

  眾女心中暗想,患得患失之下,室內氣氛一時沉寂,再也沒人關心「教司坊來的奴婢」了。

  第五章 中宮

  不弄清這件事,什麼複國大業都是鏡花水月,笑話一樁——姐姐落得這等結局,我不認為我會比她幸運!

  「娘娘,宛小姐雖說少不更事,畢竟是方家的骨血,您這樣當眾訓誡於她,恐怕……」親信侍女琳兒在皇后身側攙扶著,小心翼翼道。

  「怕是太落了她的面子,她父母面上也不甚好看,是嗎?」皇后的聲音平淡,卻帶著幾分冷意,「就是要讓她牢牢地記著,今後才不至於闖下滔天大禍。」

  她回首望瞭望梨尚院的青牆,又道:「他們以為我權勢滔天,便可以借著這招牌飛揚跋扈了嗎?我這點刀槍箭雨裡拼出來的薄面,還不夠這些小姐少爺們敗的!」

  琳兒聽她的聲音嚴峻,再不敢開口。

  卻聽皇后沉吟片刻,又問道:「那個素衣少女,就是姑墨國的公主嗎?」

  得到肯定答覆後,她眸光閃爍,應了一聲,再也沒什麼話說。

  一路輦行,到了昭陽宮中,卻聽老尚宮上前稟道:「幾位閣臣大人求見,已等了半個時辰。」

  皇后的唇邊泛上一絲冷笑,款款地道:「又是為了新政的事!」

  她微一沉吟,任由宮人們解下斗篷,又換過常服,這才進了正殿。

  幾位閣臣袍服齊整,正在座上等候,雙方分賓主謁見後,皇后也不避諱,讓身邊的宦官以金絲如意將珠簾挑開。

  「大家當初共處一座營帳,面都見熟了,又何必用這勞什子裝神弄鬼!」她微笑道,很是詼諧從容,那幾人不由一笑,凝重的氣氛稍微松緩了些。

  皇后端起翠玉盞抿了口茶,好似沒看見他們眼中的焦灼,逕自開口問道:「徐績家中如何了?」

  幾人正是滿腹心思,被她這一問,不禁一愣。

  徐績雖然才不出眾,卻因長年浸淫朝政,又有迎今上入京的從龍之功,這才做了首輔,其餘幾人口中不說,心中卻甚是鄙夷他這種貳臣叛徒。

  他們聽說徐績遇害,都只是派人去府上弔唁,如今乍聽皇后問起,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雖然是前朝舊臣,卻能順應天命,輔佐新朝,從這一點來說可謂功不可沒。」皇后款款說道,「徐夫人遭遇喪夫喪子之痛,唯一的愛女也應選宮中,可以說是孤苦伶仃,我看著甚為不忍,你們各家的夫人和女子若是有暇,也該多多照應才是。」

  眾人唯唯稱是,皇后由雲夫人說起,談及雲時在姑墨的大捷,話題一轉,又論及了此次的軍費開支。

  幾人見此陣勢,紛紛以目示意,其中劉荀最為年長,也是今上器重的謀臣。他乾咳一聲,委婉道:「此次戰事封賞不少,國庫中雖然仍有盈餘,卻也架不住多方支用——江南今歲水患連連,江州又有蝗災警訊,唯今之計,朝廷施政須緩,不宜有什麼大動作。」

  皇后聞聽此言,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將茶盞放下,「劉卿這話說得奇,國庫空虛,正要開源節流,新政十二條剛剛頒佈,猶如久旱逢甘露,又怎麼談得上什麼大動作——難道看著百姓餓死才是正理嗎?」

  「娘娘,新政十二條雖然不乏真知灼見,卻是於民無益哪!」一旁的李贏年少氣盛,禁不住喊出了口。

  皇后手中一凝,面沉如水,那一抹笑容也化為冰冷,「怎麼個於民無益,我倒是想聽聽清楚!」

  「啟稟娘娘,這十二條看似革新弊政,消去冗繁,卻是用事太激,用時太急,用人……也太偏!」李贏背上冷汗直下,卻仍咬牙堅持把話說完。

  皇后聽完已是大怒,卻仍隱忍不發。她抬起頭,鳳眸中不怒自威,光芒懾人,閣臣誰也不敢跟她對視。

  「你們如今居身中樞,卻是越發因循守舊……哼,也罷,我們也不必耽於口舌之爭,且看成效好了!」

  她端起茶盞,卻不就飲,一旁的宮人會意,於是上前輕聲道:「娘娘已經疲倦,請改日再來吧!」

  幾人無奈,魚貫而出。從中庭而出,到了照壁前,才聽李贏低聲怒道:「牝雞司晨!」

  眾人心中一凜,無不變色,環顧四周無人,驚恐之外,卻都深以為然。

  「我們殫精竭慮,推翻了景淵帝,以為救民於水火,卻沒成想……」劉荀捋著長須,悵然歎息道。

  其他人亦是面帶愁緒,無言以對。

  梨尚院中,日已近午,當日的課程便告一段落。

  秀女們絡繹出門,乘了自己的小轎離去,片刻工夫,只剩下寶錦一人。

  論起身份,她不過是一介樂伎,當然也不會有什麼轎輦接送。

  她朝前走了一段,卻聽身後有人喚道:「玉染!」

  寶錦愕然回身,看到是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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