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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七


  那舞,舞若鏡中空花,絕世之美而絕世虛妄,據說若能大成,芸芸眾生世間男女,無有不沉溺者。

  只是那舞算是千絕的禁忌之功,因為練來極險,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令修煉者遭遇一場水月鏡花。

  你遇見她時,她想必已將大成,所以你一生為其所惑,只是冰圈上一個飛天舞影,從此困住了你高飛的心,從此令你舉起暗劍,劈裂你我多年浴血共死的緣分。

  而她……想必在最後關頭,卻功虧一簣。

  現在只剩下一個疑問,她為什麼會練我師門的武功?千絕人丁稀少,不涉紅塵,除了出了山門便永不可回歸的入世弟子,頂多會有一個暗處行走,觀風天下的特使,千絕極重門規,但凡山門中人,終生將門規視為圭臬,雖身死亦不可違,她為什麼會千絕的武功?

  觀風天下的特使,最多行走紅塵三年,在極其特殊的情形下,可以收門外記名弟子,但是自千絕創立以來,從無先例,難道她是那個例外?但她憑什麼是那個例外?

  秦長歌輕輕仰首,看向東方那個沉默了多年的世人心底的神祗所在。

  她神情微微迷惘。

  殺了白淵,卻覺得眼前出現了一個更深的深淵,離海之上的濃霧被帶血的風吹散,現出的卻是另一座掩於層雲之間的海市蜃樓。

  秦長歌微微歎息,取過腰間水囊喝水,注視著清澈的水面,她突然再次出神。

  那粼粼的水面,恍惚映出那年那男子驅馬而來的身影,長眉飛揚目光燦亮,手掌上平平一碗水,點滴不灑。

  那嗒嗒的馬蹄聲,似乎近在耳邊,似乎一回首,便可以看見他帶笑迎上聲音琅琅,「來,喝水!」

  阿玦……

  你何苦如此?

  不過是在我死後挖了我眼睛,我真的,早就知道;我真的,沒有在意過。

  那日玄螭宮內,昊天陣內一片混沌中,我回到了過去,當睿懿倒下,長樂宮門被人輕輕推開,地面鋪開了那個修長的影子,我回首,看見了你。

  原來是你。

  不是不震驚的,然而瞬間釋然,是你又如何?不過給了我一個解答而已,讓我明白了你時時而來的噩夢原因何在而已。

  玉自熙我都可以原諒,何況你?

  卻因此不敢走近你,不敢接受你,阿玦,那麼長的時間內,我若即若離著待你,是因為我還害怕,萬一在挖眼之前你還有別的動作,萬一我愛上你最終卻發現你是最大的兇手。

  那將是何待殘忍的事。

  所以,我選擇了保護我自己。

  也保護你。

  此生你若不再愛我,此生你我若真成陌路,那麼真相揭開後,也許你我都不會那麼疼痛。

  淑妃鬧出臨幸事宜,我實在是借題發作,我明知你大抵是餘毒未清,又受了某種場景刺激,才有了臨幸她的事,卻做出不肯原諒的姿態。

  只是,再堅硬的姿態,在你的執著頑強的心意面前,終究崩潰著不堪一擊。

  那是幸,還是不幸?

  其實到了最後,如同非歡勸說我一般,我也打算放棄了,殺了就殺了吧,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連根拔起那些疼痛,將自己未愈的傷疤再揭出更沉重的傷口?

  然而到了後來,我漸漸確定了你不可能是整個謀殺的真凶,你頂多,也便是被催眠著去挖了眼而已。

  然而到了後來,也不容我不報仇,那些敵人,已經看見了我。

  那麼就繼續吧。

  這征途烽煙無限,遮擋住了命運最後的讖言。

  阿玦。

  是我的錯,我該早點將真相告訴我,然後和你說,我不介意。

  我那麼害怕傷害你,卻最終因此置你於死。

  ……風吹破盈盈玉簪,一朵隨風揚起,落于秦長歌發上,黑髮上花白如玉,秦長歌伸手,緩緩將那花仔細簪好。

  玦。

  未亡人為你戴孝。

  數日後。

  秦長歌立馬郢郢都城門前。

  馮子光和單紹,已經先一步引領著大軍班師,素玄想必也在軍中,護送著那兩具冰棺回程。

  秦長歌遙遙望著皇城的方向,風吹起她的長髮,散出千絲萬縷的疼痛。

  那裡,小小的太子正倚門而望,盼來的不是親人們的凱旋,而是兩個父親的靈柩,那小小的孩子,會是怎樣的疼痛,怎樣的需要安慰?

  那裡,她的愛人,將被縞素十裡的迎入正陽門,重臣護表,舉國哀泣,千人舉幡,萬人送靈。

  那裡,她一生的知己,那個無論生死都守候著她的男子,將會被放入屬於他的冰室,等待著秦長歌親自扶靈送他回鄉,海的兒子,永久回歸那個溫暖的深海之國。

  秦長歌多麼的想將他葬在郢都,讓這個從來不願遠離她的男子永遠可以看見她,但是離國皇族有傳說,異鄉遊子,死後必須回歸,否則永受陰世流離之苦。

  秦長歌不敢讓非歡再多受一絲苦楚,哪怕那只是個虛幻的傳說。

  這些都是即將要做卻不想做,不想做也得掙扎著要做的事。

  這些都是她一旦掙扎著做完,也許就會令她將這些日子繃著一口氣徹底泄盡,再也難以爬起的事。

  秦長歌凝視宮城,目光裡無盡愴然。

  然後,撥馬,轉向。

  背向宮城而行。

  她去了聖德護國寺。

  禪房香煙嫋嫋,大師閉關之所,跪滿了一地僧人,神情肅穆,喃喃低誦。

  秦長歌立在院門口,看著那禪門素淨低掩,心口微微一緊——我,來遲了麼?

  有人輕輕從蒲團上站起,緩步而來,秦長歌抬起眼,看見面前老僧,目光純淨,面容清臒。

  聖德護國寺方丈靜聞大師。

  微微合十,靜聞道:「檀越現今才來——家師等候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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