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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六


  眼前突然一陣明光飛越,逼射過來,水鏡塵仰首,看見天際朝陽漸起,將晨霧漸漸燒化,化為一片燦爛的金光,金光盡處,層雲盡染,起了一片妖豔灼烈卻又層次分明的紅,水面上掠過一道錦帶般的玫紅色耀目光波,從萬頃煙波盡頭一直延伸到腳下。

  又是明媚的一日啊——如此燦爛卻又如此黯淡。

  心裡,忽然起了丈夫生不逢時的蒼涼,一生裡壯心不改,卻總在為人所制;水家聖人光芒萬丈,卻不敵白國師反頭風雲;重建猗蘭歷盡艱辛,到頭來卻很可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而此刻,滄海之上,姓水卻水性不佳的自己眼見海岸在即,卻被那人那魚絆住無法再進一步。

  身後傳來氣流的湧動聲,無聲無息的接近,隨即四周敵人齊齊抬手,各自吞了一個藥丸。

  水鏡塵長嘯一聲拔身而起,然而身下那一片海水刹那間便成了深紫之色,凝而不散,並且隨著他腳下光劍移動而移動,始終盤旋在他身週一丈方圓。

  不用看也知道這東西不能沾的。

  身後語聲傳來,悠悠帶笑,「這東西,平地上沒用處,專用于水中,只要有水,三日之內都不會消散,三公子,今日你註定要在水面之上,蹈舞至死了。」

  立于輕舟上的秦長歌陶醉的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欣賞的姿勢,「地面上我不是你對手,用什麼花招都未必困得住神通非凡的水三公子,但是現在,我累也累死你。」

  她一招手,更多凰盟護衛跳下水去,陣法布了三層,水鏡塵冷笑,忽然衣袖一拂。

  衣袖間似有若無一層淡淡粉色煙霧瞬間消逝,清豔宛如桃花瘴。

  秦長歌遠遠坐在船頭,閑閑揮著衣袖笑道:「水公子,今天風向不對啊,而且,你看,你的玩毒花招雖多,但是毒只能飄在風中或水面,而我的人,穿得是很拉風的。」

  所有的下水的凰盟護衛,都穿著塗了油的鯊魚皮水靠,戴著秦長歌一到焰城就命人趕制的仿造的簡易潛水鏡,他們水性極好,深潛水下,水鏡塵布在空氣和水面中的毒,對他們是沒有用的。

  水鏡塵當然也可以潛入水下,避開那團陰魂不散的紫色,然而水下作戰,采莒劍法施展不開,他的功力也會大打折扣,再說他又能潛水多久?重重圍困的敵人,可以輪流換氣,自己卻不可以。

  最關鍵的是……剛才那被魚猛衝著要鑽入的左臂,突然起了一陣僵麻這感,隨即一陣森涼的氣息自指尖向下,緩緩逼向肺腑。

  身前,剛才突破的缺口,因那怪魚一霎的阻攔,再次合攏,較之前更加三層。

  大陣之外,輕舟之上,那個前世死於他手的女子,迎風負手而立,看過來的神情,不死不休。

  水鏡塵目光越過她,遙遙抬首,看著水面之南,那裡,新猗蘭默然佇立,水家子弟卻已人丁凋零,而自己,只怕也將永無回歸之日。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萬事雲煙忽過,英傑終遭末路,這可怖的命運,是從什麼時辰開始,譏嘲了自己父子的貪欲,布下了那般險惡的局?自己那般茫然墮入卻不自知,這些年的努力和雄心,到頭來卻是為自己掘了墓地,那些棄情絕義的掙扎,最終卻將自己推入死亡的眠床。

  耳邊風聲烈烈,宛如父親的嘆息,水鏡塵一劍撥開前方刺來的分水刺,劍光一漲,那人胸腹破裂落入水中……突然想起父親大開的胸腹,那夜燭火之下自己輕輕捧出他的內臟……水家老家主,死得屍首不全。

  一轉身,踢開身後一柄短劍,短劍蕩開去,和另一柄分水刺撞在一起,粉碎的聲響清脆,宛如小妹的笑聲……小妹……那日她哭泣著跪倒在地,死死牽著他衣袂,而他輕輕伸指,一劃。

  袍角斷裂。

  「此刻你若背向而行,你將永遠不再是水家人。」

  小妹哭倒在地,他最後看她一眼,抽身而去。

  那一眼是最後一眼,他心中當時已清楚的明白,卻依舊將她攥緊的袍角劃開,給了她一個悠悠落地的結局。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一路上的荊棘,紮刺於人身隱伏不發,直到此刻方才洶湧而來。

  水鏡塵微笑著,依稀還是當年暗香浮動驚為天人的聖潔笑意,雲蒸霞蔚的朝陽之下身姿如梨花飄舞,於那團深紫之上翻騰起落,身側白光如練劍氣點點,在碧海之上縮放繁複綺麗的花。

  點、戳、劈、砍、拍、刺、迎著那些永遠死不完的黑衣護衛和那個神出鬼沒時不時驚電而來的女子,忍受著左臂上一線緩緩上升的麻木,左臂不能用換右臂,右臂不能用換雙腿……無窮無盡,無止無休。

  ……既然不過幻夢一場,說不得,便拼了也罷了。

  乾元六年三月十二,東燕國師白淵於離海支流之上為情所陷,中劍沉海。

  乾元六年三月十三,水氏家族掌門人,號稱聖人第一的水鏡塵,於離海支流口岸處被秦長歌旋木大陣圍攻,更兼身中劇毒,卻力戰不倒,一日夜間連殺凰盟護衛近百,傷秦長歌,最終真氣耗盡跌落碧水,力竭而亡。

  白淵葬於海淵,水三死于水中。

  第九十二章 元兇

  陌上花開,緩緩歸。

  卻無人再于金宮玉闕中翹首微笑而待。

  一路上繁花似錦,爛漫著妝點了已經屬於秦長歌的萬里江山,無涯大地充滿花香,沁透了所有人的肺腑,只是開在心裡的那朵花,卻已經早早凋謝。

  行到西梁境內靈州時,秦長歌接到了兒子的飛馬傳信。

  將那封錯字依舊很多的信一字字看完,秦長歌的目光慢慢落在路邊的一叢玉簪花上,那花開得潔白精緻,修長的花形微微下垂在碧綠寬大的葉面,如同三年前重生時,于上林庵樹林裡看見的那妖豔男子,垂在膝下的手指。

  他那晚的呢喃響在耳邊,輕柔得恍如一個不忍驚破的夢。

  「我想睡你很久了……」

  玉自熙。

  其實我早已知道此事你有份。

  那晚如果你不在場,如何會搶得我的焦骨?而你那個性子,並不喜歡經常進宮,會在那個時辰出現在那裡,你的嫌疑無論如何都是洗不清的。

  上林孤墳,讓我確定了你的嫌疑,孤墳前的對話,卻又讓我迷惑,因為我感覺到你內心是真的對睿懿沒有憎惡。

  這三年,我時時注視著你,若即若離裡隱約也看清楚了一些事,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覺,因此,我從沒真正恨過你,甚至,我願意再次相信你。

  你是玉自熙,你是我結識多年的老友,你是在戰場上救過我和蕭玦多次的恩人,你是時時譏嘲於我卻在關鍵時刻從無背棄的那個人,你甚至連唯一可能導致我們決裂的權欲紛爭因素都不放在眼裡,你有什麼理由,要殺我?

  一個人,要如何背棄自我,對自己惺惺相惜的知己下手?你再狂放不羈,也不至於不堪如此。

  如今我終於明白,原來你被她蠱惑,正如素玄當年告訴我的那個故事,冰圈之上,那起舞的女子,一舞驚動天地,他那個有幸一見的屬下,為此終身不娶。

  而你,亦墮入了同樣的魔障。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是飲雪神女,傳說中冰圈中的那個神秘種族的聖女,素玄正是因為八字和她相沖而被驅逐,而素玄,最終也報了仇。

  但是神女的重傷,卻在種族被滅之前,那是因為,她練的是我師門中從無人選練的「鏡花舞」,這是女子修煉的武功,多年來千絕沒有女弟子,唯一的女弟子我,對舞蹈不感興趣,我曾以為那武功會永久失傳,不想依然現於世間,並最終害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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