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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六


  他渾渾噩噩的唄拉起,睡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恍然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籃子被人一腳踢到路邊。

  他撲過去,珍惜的搶那個籃子,那是唯一一個完好的籃子,如果被踢散了,再花錢去買,三天的切糕就白賣了。

  他不能想像自己挎著壞掉的籃子回家,看見娘親愁苦的眼神。

  有人惡狠狠拉起他,將他連同那個籃子一起,想要搶出去。

  他睜大眼睛,看著即將被掄的那個方向,那裡,有好大一塊的石頭。

  「住手!」

  空穀鶯啼,風過晶簾,一朵花悄然開放。

  時間最美的聲音。

  那雙即將將他扔出的手立即停住,他在那個侍衛手上艱難的轉頭,顛倒視線,最先看見的是一雙小小的粉色的繡鞋。

  精緻的,玲瓏的,繡著鈴蘭花,花葉搖曳,鮮活如真。

  隨即是粉色的裙擺,鏤空刺繡,一樣的鈴蘭花。白裙角斜斜別致的逸上,咋玲瓏纖細的小小腰肢處收束,化為月白色華緞鑲琉璃要帶,那腰那樣的細,令人擔心風一吹,會將那腰吹斷。

  他突然不敢再細看,眼光匆匆直直掠上她的臉。

  這時間有這樣秀麗的眉,秀麗如遠處東燕最美麗的女神仙;有這樣朦朧的,朦朧如女神山下永遠煙氣氤氳,永遠薄霧籠罩的玉湖水;有這樣精緻的臉龐,精緻至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懂得了,什麼是完美。

  她看著他,他便突然失卻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眼神卻亦如湖水流動不定,只是那淡淡的一瞥,她的目光便如絲綢般從他身上滑了過去,落在了更遠的地方。

  她甚至沒有說話,沒有如他想像般去詢問去理會,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侍衛放下他,便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她的群袂緩緩弋過白石地面,留下一陣鈴蘭的香氣。

  他在她香氣飄拂的裙角下瑟縮得蜷縮起身子,將赤腳向後收了收,生怕汙了她精緻的衣履,生平第一次,他為自己的不潔和低賤而羞愧。

  她的背影,卻那般毫不留戀的遠去,宛如一道月光移過高牆,照亮陋屋內的黑暗,轉瞬又消失,而他再次留在了黑暗中。

  他怔怔的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生平第一次覺得心裡很寒冷,不同于妹妹死去哪夜的憤怒悲涼的寒冷,而是由於對過於美好精緻事物的仰望,而察覺出那種不可跨越的遙遠的寒冷。

  那樣的寒意,籠罩了他一生。

  以至於後來他機緣巧合拜師學藝,重回東燕處心積慮和她再次相遇,從她的侍衛坐起,一步步幫助纖纖弱質,不堪朝堂驚風密雨權欲傾軋的她剷除異己奪得王位,一步步掌握東燕大權。成為東燕一人之下的國師,永遠追隨在她的身側,依然不能揮除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萬人之上,卻永在她之下。

  他永遠追隨,但是她的身側卻早已另伴他人。

  她本來就比他大幾歲,他學藝的時候她已經納了出身高貴的駙馬,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狂奔下青瑪神山,在怒濤洶湧的青瑪江的嶙峋江岸上橫劍狂舞,此次和奔湧的江瀾悍然對抗,一次次將巨浪擊落,直到最後力竭而倒,險些被江水卷去。

  他濕淋淋的躺在江岸上,瀾起瀾落,淹沒他的臉,再次退去,再次淹沒,再次退去,周而復始他失去所有的力氣,甚至希望杯潮水帶進青瑪江底,永遠不必浮起,永遠不必面對這些紅塵裡的永遠錯過,永不可追。

  她的人生裡,他遲了那麼一步,因此註定永遠是過客,是當年她裙底那個瑟縮著伏倒塵埃的窮孩子。

  ……

  白淵淡淡的笑起來。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後來他學藝未成便早早下山,只為了心中的那份不甘心,直到走進她身邊,才知道當年她為什麼沒有理會他,她竟然,口舌不甚靈便。

  世人很少有人得知,東燕女王柳挽嵐,那個美色名動天下,尊貴世間無雙,和西梁皇后秦長歌並稱雙姝的女子,是個言辭有障礙的人。

  她不能自如的運用舌頭說話,所以一直選擇用琴音來表達所思所想,聽了這麼多年,他已經對她的琴音熟悉到能知道每個音節在不同的時候所撥出所代表的意思。

  平日朝堂上,所有的走著都先經過他的手,他會在最快的時辰內給出處理方案給她過目,她只需要說一兩個字。准,或者不准。

  五個字以內,她是沒有問題的。

  也因此,東燕朝中一直傳他獨斷專權,傳他有謀朝篡位之心,傳他把持朝政架空女王。

  那又如何?世人毀我譽我,辱我讒我,都與我無關。

  只要她,相信我。

  白淵的雙眸,閃爍在微絳的暮色裡……轉瞬二十餘年紅塵顛簸,他負盡了天下人,終究有一人堅持著未曾相負,這幾年彈指光陰,日日都是幸福日日都是折磨,他看著她一步步走上高位,一步步離他更遠,他看著她小鳥依人于王夫身側,夫妻恩愛伉儷情深,連琴音中提起他,都滿室喜悅纏綿。

  情何以堪?

  他在她身側,那麼近,那麼遠。

  ……琴音突然起了顫音。

  白淵雙眉一軒——她又犯病了?

  正要飛身下亭去看,身後藤蔓拂動,香風暗送。

  微微皺眉,回身時卻已經神色如常,白淵微笑:「娘娘出來散步?」

  完顏純箴似笑非笑的坐下,偏頭看著白淵,神色裡居然有幾分小女兒的嬌羞,「我是來看戲的。」

  「哦?什麼戲?」白淵神色不動,「娘娘點了戲?」

  「我在看一出『無意女碧波閣內輕撫曲,癡心臣淩虛亭畔悄聽親』的唱作俱佳的好戲兒,」完顏純箴笑吟吟,「不知道白國師可有興趣?」

  「是嗎?聽起來著實是好戲。」白淵淡笑,「比我上次路過北魏聽見的『魁星閣一曲動禁宮,宜平殿兩王爭一妃』,好像還要精彩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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