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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三


  皇帝大人在那裡浮想聯翩,秦長歌卻在不住給楚非歡勸菜,「非歡,你吃得太少了,最近氣色不好,是不是太勞累了?」

  秦長歌的目光有些擔憂的從楚非歡面上掠過,眉峰淡淡一蹙……非歡何止是氣色不太好,簡直近乎蒼白,隱約又有點像當初病重時的氣色,若不是自己有意無意間把過他的脈,覺得他真氣如常,真的要以為他舊病復發了。

  楚非歡輕輕舉杯,酒杯後的目光緩緩在秦長歌鬢上人勝一掠,隨即轉開,垂下眼睫,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喝得略微急了些,鬢間竟隱隱沁出細汗來。

  他本是敏感的人,感覺到長歌的目光一直不曾放鬆,乾脆擱下酒杯,淺笑站起道:「長歌,人慶節有放天燈的習俗,你準備了沒有?」

  秦長歌心不在焉的道:「沒有,要不,咱們去集市上去買?」

  「不必了,我給你做了一個,」楚非歡微笑著從寬大的袖囊裡掏出一個東西,秦長歌目光一亮湊過去看,見是小小的折疊起來的一個方塊,一時看不出是燈,楚非歡不急不忙一一拆解裝接,不多時掌心便神奇的出現了一個精巧的,可折疊的天燈。

  淡紫的柔韌竹麻薄紙上,兩面都有圖,一面繪秋日碧湖,湖中蘆葦飄飛,素衣的女子,如白鳥般飛掠而來,姿態輕盈;一面繪小橋流水,桃花斜逸,微笑的高貴女子,纖指間一朵遲桃嬌豔如真。

  燈上一排小字秀逸飛揚:人生若只如初見。

  秦長歌心中一震,一時心底一暖又一冷,深深喜悅裡忽生淡淡悲涼,仿佛看著一場綺麗的回憶如夢境般在眼前緩緩展現,然而心底又那般清楚的知道確實是夢,就那般歡喜著蒼涼,卻又不知道為何蒼涼。

  人生若只如初見,再向後走,誰也看不見是怎樣顏色的命運在等候,那些寫在記憶裡的薔薇色水晶簾,穿越過去,往往卻會撞上人生的森涼的牆。

  如初見,芙蓉面,與誰能,雙飛燕?

  秦長歌指尖輕輕撫過製作精美的燈面,似乎想用手指一筆筆繪下楚非歡親筆所畫的那兩幅圖,半晌才輕輕道:「很美。」

  楚非歡淡淡笑著,在燈籠底部撞上橫架,用鐵絲仔細捆紮好沾滿豆油的步團。

  蕭玦怔怔的看著那個精巧漂亮得令人讚歎的燈,再看看秦長歌頭上那個慘不忍睹的人勝,臉色忽然黯了一黯,過來輕輕拉了秦長歌的手,道:「長歌……」

  秦長歌只對他回眸一笑,蕭玦目光立即亮了亮。

  楚非歡卻仿佛什麼都沒看見,只是專心的將布團點燃,他修長的手珍愛的撫過燈面,突然淡淡一笑,手一松。

  一點五彩光芒燃起,燈成五色,絢爛如霓虹,迅速飄搖上繁星明滅的夜空,飄飛間時而是白鳥蹁躚的女子,時而是桃花人面的嫣然,在絲綢般的深藍夜空中幕幕流轉,扶搖直上,漸漸消逝。

  高樓扶風,群星如在手端,推窗便覺清風明月在壞,然而那一點飄曳的彩光,卻不可追逐的飛遠。

  隱約聽得底下人聲歡噪笑語連連,隨即便見無數天燈漂浮而起,如地面上升起萬點繁星,緩緩融入天空,與爛漫星光彙聚不分彼此,四人從高樓下望,看見整個郢都大街小巷,都有人群出動,人們擠擠挨挨笑鬧著,各自放飛了自己滿載祝福祈求平安的天燈。

  漫天彩燈如花開千樹,七彩琉璃五色喧豔,而高處最先飛起的那盞,最先悠悠消逝在蒼穹高處,雲層之巔。

  楚非歡仰首,秀麗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高樓上清風鼓蕩,吹起他長發藍衣,衣袂飄飄風神如仙,他出神的看著天燈飄遠的方向,輕輕道:

  「長歌,我唯願這盞燈,放飛你人生裡所有的寂寞、仇恨、無奈、悲苦,給你帶來永生的幸運、喜悅、美滿和幸福。」

  第七十七章 困夢

  秦長歌仰起頭,出神的看著天燈消失的方向,眉宇間浮起淡淡的憂慮,她轉目看了楚非歡一眼,他卻避開了她的眼光。

  秦長歌正想說什麼,忽聽見對面摘星樓上,傳來一陣笛聲。

  笛聲清亮悠揚,似天際奔瀉的一段流泉,於城池的最高處緩緩散向浮雲蒼穹,笛聲超拔浩然,聞聲如見煙水蓬萊,如覽滄海五湖,如履莽莽高山皚皚平原,卻又如面對……無盡寥落愴然。

  闊大,而又蒼涼。

  高樓上凝聽的三人,齊齊動容。

  秦長歌新緊了一緊,霍然回身,撲向扶風樓另一個角度,一掌擊開窗,一眼看見摘星樓頂,窄窄飛簷之上,白衣男子正於清風明月之中,專注吹笛。

  他身後是蒼藍浩瀚長空,身前是飄飛如星的天燈盞盞,他雪色袍角散在風中,悠悠如逝水。

  遙遙看去,那人似也是一輪月,冷而遠的浮在高空。

  秦長歌怔怔看著他,無聲無息中突然濕了眼眶。

  上一次看見他,他抱著那女子的屍體,消失在南閔深翠山林之中,半生裡嘯傲江湖的意氣風發,都化為那一刻難言的孤獨。

  一別將近一年,秦長歌幾次去熾焰幫都說幫主未歸,失落之餘不禁想,素玄此生是不是從此流浪江湖,不再回歸,自己這一生是不是註定見不著他了?不想這人慶之節,漫天彩燈之中,驀然回首,忽見斯人。

  「師傅!」包子尖脆的歡呼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站在凳子上拼命揮手,「師傅!師傅!」要不是隔著高樓,大抵他就要飛撲過去了。

  笛聲戛然而止,月色下素玄回首,一個淡淡的笑容。

  秦長歌心中又是一冷,知道那個層雲飛雪中朗聲大笑的男子,真的已經死去了。

  對面素玄突然站起身來,抬腿向前方虛空一跨。

  地下一些隱約聽見笛聲抬頭觀看的人們一陣驚呼。

  驚呼未畢,素玄已經穩穩站在了扶風樓上,連秦長歌都沒能看清他到底用的什麼身法,只覺得一載不見,素玄的功力似乎又更上層樓。

  他這一年,是不是就是用來心無旁騖的守墳練功?

  素玄落地的第一眼,看的就是她,那一眼意味深長,卻轉瞬即逝。

  他只是對秦長歌淡淡頷首,便和蕭玦楚非歡見禮,順手抓過飛奔過來的包子,皺眉道:「武功練得著實沒有進益,你這個懶小子。」

  包子咧嘴傻笑,道:「等你回來教我啊。」

  深深看了一眼包子,素玄道:「好,我教你,做了你這麼久師傅,卻沒能好好教你武功,是我不對。」

  包子愕然,隨即垂頭喪氣,他本來是順口說的,師傅幫主那麼忙,從來也沒留下來教過自己,不想今日這麼好說話的,哎呀人家不過是客氣話嘛,何必這麼認真呢。

  隨即更悲摧的聽見素玄道:「趕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開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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