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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


  我亦傖俗,我亦凡人……會因為這紅塵恩怨愛戀間的不如意而策馬狂奔,如世間所有普通女子,不管不顧的放縱自己。

  便……放縱一回罷!

  秦長歌突然站起,在馬背上穩穩直立。

  好似多年前她立於馬背之上,以追風神弩,滅殺了一個王朝的最後的皇帝,以一個血花四濺的定格,宣告了前無二百年國柞的消亡。

  帶著一抹虛幻的笑意,秦長歌穩如磐石的站在飛奔的馬上,緩緩伸手,做了個拉弓射月的姿勢。

  「錚!」

  仿佛是意念中的一聲響,又仿佛不是。

  秦長歌茫然抬頭,這才發現自己一陣亂奔,竟然到了安平宮宮後的一處崖下。

  而崖上,隱約有錚然琴音傳來。

  琴音隔得遠,聽不真切,但是清冷淒切,倒合了秦長歌幾分現今心境。

  秦長歌腳一頓,旗花火箭般直直在馬背上拔身而起,腳尖連點幾點,半空中衣袍展開如花,輕輕巧巧便到了崖中段。

  那裡有斜出一株青松,宛如一把綠傘張在崖下。

  秦長歌一個旋身,穩穩盤膝在松上坐了。

  很好,既隱秘又安靜,又可以免費聽琴。

  頭頂丈許之地,不知是誰攜琴高崖,蕭然撫琴,伴孤松冷月露下長風,於撥弦間起落生平如飛雪的悲苦,一聲聲將所有的心事彈奏,再將那些不能出口的言語,零落萎謝在秋夜微雨後的高崖之巔?

  那琴音如簌簌落雨如渺渺煙雲,徘徊宛轉空靈虛幻裡滿是淡淡牽念和盈盈悲愁,仿佛是某年書房外盛開又凋落的花,某年亭台落雪間翩若驚鴻舞劍的人影,又或是石板橋上那一層晶瑩的霜,一生裡再無人可以於其上留痕。

  秦長歌靜靜聽著,慢慢綻開一個微帶苦澀的笑容,想起蕭琛譏誚輕嘲的笑意……你在等著看誰的笑話?他的?我的?還是你自己的?到底誰是這命運之局裡身不由己的棋子,在彼此碰撞廝殺裡,騰起四海八荒的不滅硝煙?

  我的一生裡,那些銘記的,留存的,不肯忘卻的,到底是生命中的熙光還是讖言?

  琴音深冷,如同在深海之底浸泡千年後再取出,於冰晶世界裡彈奏,一奏一朵霜花,季節瞬間由秋便到了冬。

  這秋夜冷雨,苔滑石涼,崖上寒風如許,蕭琛那身子,夜夜這般孤身撫琴?他是要紓解內心鬱結,還是根本想慢性自殺?

  秦長歌穩穩坐著,目光森然,一個人如果自己不想活,那麼死了也未必不是解脫。

  崖上,崖下,斯人撫琴,斯人聽琴。

  誰才是誰的知音?

  誰聽進對方心深處,看見彼此的結局?

  捂起耳,閉上眼,做個耳聾目盲的癡兒,是不是比耳聰目明的精明人要來得幸福?

  頭頂那個傷心人,因為不能忘記,終究日日自苦。

  而自己呢?因為不肯放棄,最終會揭動的,難道不止六國風雲天下逐鹿,還有那些千絲萬縷休戚相關的人們的命運?

  琴音越來越輕,將近曲終,秦長歌的目光卻越來越涼越來越亮,仿佛突然生起了兩簇藍色的幽火,纖毫畢現的照見自己初初混亂的心意。

  她目光緩緩拉開,罩向身下,那裡是秋夜雨後,月下千里山河。

  山河不變,亙古不老,人心又何必總如塵埃,隨風搖擺?

  突有吱嘎一聲,在靜夜裡傳出好遠。

  弦斷,驚聲。

  崖上有推琴之聲,不多時,一張由中川名師精心製作的價值千金的名琴,翻翻滾滾從崖上落下,摔在山下,發出嗡然聲響。

  有人於崖頂長聲嘆息,低語:

  「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終究是破!」

  「破!破!破!」

  連呼三聲,待到最後一句,其聲已遠。

  崖空寂寂,月下秋風正涼,穿過孤松,拂起崖下女子黑髮,女子一動不動,宛如石像穩穩端坐。

  良久,風裡響起她喃喃語聲。

  「蕭琛,我終於明白了你。」

  來時疾,去時緩。

  下了崖的秦長歌勒馬由韁,緩緩而行,忽聽見前方馬蹄聲疾,暴風驟雨般踢踏而起,聽起來對方似有急若星火的事務,不由失笑,自言自語道:「倒像那傢伙的德行……」

  話未說完便見一匹神駿黑馬長馳而來,馬蹄踏破一街寂靜,馬上人金冠歪斜神色焦急,英朗眉目滿是鬱憤之色,卻不是倒楣的蕭皇帝是誰?

  秦長歌愕然看著他,這人在自己身上放竊聽器了?這是怎麼找來的?

  咬了咬唇,秦長歌覺得自己心裡還是有點膈應,有點暫時不想看見這個讓自己煩惱的人,當下裝作沒看見,撥馬就走。

  身後忽起衣袂帶風之聲,呼的一聲自己的外袍衣袖的同一個部位今晚第二次被人狠狠拽住,蕭玦的聲音氣惱急切的響起,「長歌,你聽我解釋!那女人一定是偷看了我洗澡!」

  雖然滿心鬱鬱,秦長歌聽到最後一句也差點噴了,勉強按捺住自己,神色清淡的俯眼看著自己不成樣子的袖子,又轉頭看了看馬下那個棄馬飛身而來,死死抓住她袖子的尊貴又無賴的傢伙,淡淡道:「陛下,你很喜歡我的衣服?」

  「嗄?」

  蕭玦滿心焦慮奔遍全城,好容易神奇的碰見她,滿心的焦灼瞬間化為欣喜,欣喜裡又生出惴惴不安,正想好好的和長歌解釋一番,不想她劈頭一句問得莫名其妙,一時反應不過來怔住了。

  秦長歌已經再次很溫柔的對他一笑,道:「看了陛下實在很喜歡我這件袍子。」

  她突然快速的將外袍脫下,揉成一團迅速塞到蕭玦手中,蕭玦下意識的抓住,秦長歌對他露齒又是一笑,霍然揚鞭。

  馬立刻如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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