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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


  當年,傳說冷雪潤和北堂鳴有一子,生下來就死了,按時間推算,那個孩子,應該便是祁繁吧?

  非歡給過自己一個資料,大抵是說北堂嘯的堂弟北堂吟多年來韜光養晦,不問政事,廣收姬妾,膝下兒子無數,當時當笑話看了便撂開了手,雖有些疑惑非歡怎麼突然搜集起這種無用王爺的資料,卻因事務繁多也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是非歡在提醒她了。

  北堂吟收養了這個父母雙亡的皇族之子,混入自己那一堆兒子中,祁繁自己卻不願留在令他深恨的中川,所以早早的出來流浪江湖。

  「嘯天是我義父的朋友的兒子,和我同日所生,也是個父母雙亡的可憐人,早早寄養我家,我和他算總角之交。」祁繁微微苦笑,「都以為這一生必將同生共死,誰知道他混蛋的拋下我先走了……」

  秦長歌黯然道:「終究是我對他不起。」

  「主子不必說這般話,」祁繁一笑道:「我們當初在主子面前立過誓的,沒有主子,我們倆早就在豪強欺負下骨化飛灰,這一條命,主子給,我們還,天經地義。」

  秦長歌苦笑搖搖頭,撥著盞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很早,不過一直不敢相信,」祁繁慶倖的道:「還好……嘯天沒有發覺……」

  他默然半晌,指了指身側一個小盒子,歉然道:「只是主子,我怕是不能繼續跟隨你了,我要將嘯天歸葬中川,至於還回不回來……」他低喟,「我也不知道了……」

  他仰起頭,望向遙遠的雲霞深處,眼神渺遠,「……我要先把這些年我們一起踏過的地方,那些山川風物,城埠江海……都走一遍……」

  他目光空寂,縱然偶有火星冒起,也是燃盡的寂寥灰堆了。

  「祁繁,」秦長歌閉了閉眼,良久道:「你走吧。」

  她自失的一笑,淡淡道:「來也去也,都是一場緣分,咱們緣盡了,也不必勉強再續。」

  祁繁肅然,直腰而起,在榻上向她深深叩首。

  三叩首。

  秦長歌面色平靜目光清冷,向祁繁緩緩俯身答禮,以心靈的傾斜的弧度,來表達她對這位跟隨自己兩世,從來都忠貞無二的得力手下的由衷感謝和尊敬。

  室內幽暗,無人燃燈,風從窗櫺闖入,卻因這一刻的靜謐凝重而舒緩下來,風掠起開國皇后和她的知己護衛的發,擋住了彼此注視而疼痛不舍的目光。

  秦長歌注視著祁繁抱起那個小小盒子,起身。

  起身那一刻,她突然道:

  「祁繁,沒有你們,便沒有溶兒的安全成長,你們對我本人的報答,我不還了,但是護持溶兒這番恩德,我要還給你。」

  她看著愕然抬首的祁繁,緩緩道:「其實當初中川之主,原本應該是那個少時便有才名的北堂鳴,然而在中川定國之前他便莫名暴斃,若非如此,中川之國,本應該是你的。」

  「我幫你,拿回中川。」

  很久很久以後,人去室空的屋內,黑暗中沉寂的秦長歌終於輕輕轉首,看著窗外不知何時突然浮現的一個高頎的身影。

  「阿玦,天下在一步步被我們收納於掌中,那些我們看重的人,卻在一個個離去,我們的一生裡,還要經歷多少離別?」

  身影淡去,珠簾一陣閃爍晃動,下一步她已經被重重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無論有多少人離去,長歌,」

  他灼熱的呼吸膩在她細緻的耳側,那熱度,似要將世間一切深入骨髓的蒼涼愴然狠狠捂熱。

  「……請相信我永遠在你身邊。」

  第五十八章 宮怨

  乾元五年三月末,在圍城長達一個半月後,一直對南閔圍而不戰的西梁使反間計,命人散佈水鏡塵與西梁早有勾結,將要裡應外合殺大王獻都城的消息,使因為身世背景緣故,疑心病極重的南閔王安天慶對上善家族心生疑忌,一應軍國重務都避開水鏡塵,又不顧水鏡塵勸說阻擾,起用自己的姻親,大司馬聶子遐作為主將,聶子遐在南閔朝中號稱「儒將」,文人出身,最出名的是曾將一部《兵論》背得滾瓜爛熟,可惜的是紙上談兵是高手,實戰對陣卻是白癡,第一次對戰便將步兵齊齊拉出,方陣推進,被西梁鐵騎以狂飆之勢沖散,陣腳大亂之際西梁以步兵掩進,殺了個大浪淘沙。

  聶子遐經此慘敗卻不認為自己的戰法有問題,拒絕了水鏡塵連續三次的飛馬傳書,將他的書簡拆都沒拆就扔進了篝火,還將水家來使棒打一頓逐出營門,繼續整兵秣馬雄心勃勃的要和西梁對陣。

  據說水鏡塵聞知,不過平靜一笑,在城內最高的君山山頂彈了一天琴,末了推琴而去,笑道:「豎子不足與謀,天下將再無難民矣。」當日率上善家族退出大衍城。

  聶子遐對此則嗤之以鼻,「危言聳聽!」三次上表勸說打算換將繼續守城的安天慶,稱最初那一敗不過是偶有失誤,再給他一次機會定可大敗西梁,指天誓日得恨不得灑狗血,光是「精妙陣法」就推演了四種,每種都「足以將西梁鼠輩毀滅」,安天慶被他的信誓旦旦所動,令他戴罪立功,聶子遐這次「吸取教訓」了,特意命欽天監推算了休咎吉日,確定三月二十九日晦日為當月最為不吉之日,此時擅動刀兵萬事不祥,三月三十日卻是個黃道吉日,好得不能再好,遂決定三月三十日出兵。

  不想三月二十九,在那個他所認為的最倒楣,無論誰都不會出兵的日子,西梁悄沒聲息的攻城,當時軟枕高臥,還給將領們輪休好明日備戰的聶子遐毫無準備,援軍抽調不及,城頭守衛也比往日薄弱,而攻上南閔大衍城城頭的西梁士兵,不僅帶來了染血的刀劍,強悍的投石車,巨木礌石等殺人利器,居然還在每人的衣服上畫上了南閔赤螭神教的圖騰,當那猙獰三足火色巨蛇撲入眼簾時,很多同樣身為赤螭教徒的士兵立刻誠惶誠恐的跪下,滿懷虔誠的信仰禮拜大神,然後被西梁毫不客氣的俘虜。

  兵敗如山倒。

  當城樓被占,城門被破,西梁鐵甲洪流源源不絕的沖入南閔都城,並迅速包圍南閔王宮時,大勢已去的安天慶怒殺聶子遐,欲待號召全宮侍衛太監拼命死守,卻被單紹悍然下令燒宮,火光熊熊而起,滿宮驚惶逃竄,陷入瘋狂絕望狀態的安天慶爬上高臺揮舞腰刀,勒令大家抗禦來敵,卻被大太監鹿成一把退下高臺,摔成肉泥,隨即首級被割去請賞,屍身在亂軍中不知去向。

  南閔,滅亡。

  「一個國家,從內川典圖上永久消失了。」秦長歌面色無波的看著掌中最新軍報,現出一抹毫不意外的笑意,「恭喜陛下。」

  「這非我一人之功,對南閔的計策,本就是咱們三人一起商定,」蕭玦朗聲一笑,「你大可不必謙虛。」

  「讓安天慶起用聶子遐,倒也不是我的本事,多虧了非歡掌握了靈通的消息,並早早未雨綢繆,在南閔國主身邊和朝中聶家都伏有內線,再加上這次機緣巧合,玄螭宮也元氣大損,不然那些奇怪玩意用出來,咱們的軍隊難免要吃虧。」

  「不知道水鏡塵現在在哪裡?」蕭玦皺眉恨恨道:「我的明霞劍還在他那裡呢。」

  「要麼去了東燕,要麼就和玄螭宮一樣,轉入山林……」秦長歌慢慢浮現冷笑,道:「阿玦,你相不相信,現在想殺我的人,一定很多。」

  蕭玦嗤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秦長歌笑著搖頭,「阿玦你像個土匪更甚于像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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