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帝凰 | 上頁 下頁
三〇八


  他不再看祁繁,大步走回,在楚非歡身前坐下,好整以暇的整整袍子,將膝上衣袍撣平撣直,雙手平平擱膝,抬頭,向陰離朗然一笑,大聲道:「來吧!」

  陰離深深的看著他,看著這個年輕剛硬宛似發出無限光輝的男子,看著他玉山孤松一般堅剛不折的神情,看著他意態從容走向死亡的不可奪志的坦然,一貫如死水的目光也終於又了微微波動,他問了句自己都覺得是廢話的話。

  「你……不悔?」

  容嘯天慢慢仰首,望向穹頂,他目光似乎穿透那層屏障,看見了童年的祁繁和他抱在一起在雪地上拼命廝打,雪花塞了一嘴,冰涼而清透的寒意裡,力氣喪盡的兩人相擁著哈哈大笑。

  看見某個嬰兒,在他尷尬無措的臂彎裡哇哇哭泣,再一眨眼長成穿著小錦袍的小小太子,對著他咧開無辜的笑容,踮起腳,說:叔叔抱!

  那些極其美好的往事。

  他露出微微笑意。

  道:「不悔。」

  這是容嘯天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楚非歡睜開眼睛時,第一感覺就是自己仿若剛自一場大夢中醒來。

  那夢如此沉黯深痛,掙扎如魘而不得出。

  以至於很長時間內,他眼前黑暗與光明交替,一片片黑影混沌飛竄於視野,攪成亂麻,好久以後,才慢慢理清那飛閃的線條,恢復了一點目力,看清自己面前那種枯黃僵木的臉。

  陰離。

  突然醒來,隨即這般接近的面對敵人,楚非歡卻連睫毛都沒眨動,只是平靜清冷的迎上陰離的目光。

  陰離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手指輕輕搓動,見楚非歡目光轉動似在尋找什麼,身子微微一移擋住了。

  他盯著楚非歡的眼睛,木然道:「我把你先弄醒,是要問你一句話。」

  楚非歡用目光表示疑問,陰離言簡意賅的道:「我和你朋友有交換,答應給你踏香珈藍,陰家人立下重誓永不反悔,你不必疑慮。」

  然而楚非歡的目光立刻暗了暗,那句「交換」令他心生不安,心裡掛記著同伴,想掙扎起來看看長歌等人是否安全,然而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鼻端隱隱聞得血腥氣味,心底不詳的感覺越發濃厚,楚非歡額上,沁出一顆顆豆大汗珠。

  陰離掌中紅色蛇形長針一抵,按住楚非歡道:「別浪費我時辰,聽我說話。」

  他道:「有個選擇,你自己選。」

  前庭喧囂聲遠遠傳來,第二卷神卷開啟,大約已如奔雷裂電般震翻了自以為得勝,玄壇大位即將在握的那些人,秦長歌卻已不想關心自己一手打造的計謀最終會是誰勝誰負,她目光緊緊盯著廊角,看似神情平靜,卻已將一莖草葉在掌中揉得稀爛。

  抬起手掌,盯著自己汗涔涔染上草綠色澤的手心,秦長歌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聲仿佛擂鼓,近在耳邊。

  她慢慢走近那處掩蔽的門戶前,那點機關攔不住她,好幾次她已經摸上了那機簧,卻在最後一刻頹然放手——陰離不是妄言之人,萬一自己貿然闖入鑄下大錯,那真真是用什麼也挽回不來。

  南閔人極重誓言,秦長歌本不怕陰離反悔對蕭玦等人下毒手,何況以那三人合力,應當也無須畏懼陰離,然而心底那般的焦躁和不安,不住彙聚成巨大的陰影,重重壓上她頭頂。

  再如何步步為營,終究有無能為力的時刻。

  從不祈禱的秦長歌,只能一遍遍在心底念:要平安,要平安……

  遠處隱隱傳來尖嘯聲,聽起來是班晏的聲音,廊下木然守衛的男性彩蠱教徒,突然齊齊一震,隨即仰首應和。

  聲音尖利若女子,遠遠傳出,毫無男子嘶啞低沉,卻因為來自男子天生較女子寬闊些的聲帶,聽起來越發震撼懾人。

  秦長歌轉首,盯著那些男子平滑的下頷,目光閃電般的一掠而過,發現所有人都不生鬍鬚的。

  隱約想起楚非歡那日遇險,回來後簡單和她談起的經歷,提到灰衣彩蠱妖人時那般陰狠變態的心態,仇恨瘋狂的舉措,當時迷惑不解,不知道那般仇視從何而來,然而此刻聽見他們施展音殺時的聲音,突然大悟。

  這些……可憐的「男人」……

  修煉音殺,歷來都是女子,然而女子體質所限,於別的功夫難以進益,班晏獨闢蹊徑,以資質好的男子選練音殺,但男子天生聲音低沉,練音殺難有所成,班晏便將他們都去了勢。

  彩蠱音殺,因此更上層樓,然而那些畸零男子,到底是如何進入彩蠱教的,又是如何被人以殘忍的方式毀去肢體,練成音殺的,想必對於他們,都是難以回首的慘痛經歷吧。

  因此心態仇恨瘋狂,暗昧如魔。

  秦長歌一聲嘆息,目光黯沉。

  眼前人影一閃,卻是班晏出現了,她一身鮮血,形容酷厲,神情卻頗興奮。

  「神卷一啟,他們都傻了,誰都以為第二卷是神靈指示玄壇六使著落誰家的諭示,哪知道卻是宣詔大祭司陰離閉關敬神,得神靈垂愛俯身,升為無上聖主,南閔自玄壇新祭祀起,俱得凜然尊奉,違者必遭天譴,哈哈……」

  被兩家聯軍圍攻數日一腔憤怒的班晏,此時只覺痛快淋漓,秦長歌轉目看她,淡淡問:「水鏡塵進來沒?」

  半邊鬼臉一抽搐,班晏悻悻道:「沒有!不僅自己沒有,還約束水家人不得進入,說水家此來隻為替武林同道求個公道,無心爭權奪利,有幾個利慾薰心的進來了,水鏡塵立即將他們逐出了家族,現在帶領水家人,已經退出了幽火澤。」

  秦長歌不出所料的笑了笑,淡淡道:「玄螭宮又不是被白白欺負的,等到解決了大衍宮,自然沒有水鏡塵的好日子。」

  「那是當然,」班晏冷笑,「玄螭宮自大祭司接位後,並無爭奪權位窺視王座之心,對王朝甚多退讓,不想他們就以為玄螭宮好欺負?既然他們想回去玄螭宮已有很久,那就不妨試試,誰更會殺人?」

  她目光一轉,看著秦長歌,道:「你是個人才,要不要加入我們?下三使中的雷使司徒燕戰死,你去做倒合適。」

  秦長歌忍不住莞爾,這個班晏武功非凡,性子卻頗隨意,生死名位,榮辱厲害似乎都不在她眼裡,想起當日地牢一夜,自己半途胡亂一喊叫停了班晏殺手,心中一直有個疑惑未解,遂道:「我是閑雲野鶴之身,在哪裡都拘束了的,再說大祭司未必對我放心,我不是你,你想必從一開始就一直跟隨大祭司,深得信重吧。」

  班晏聽得最後一句,突然怔了怔,神色一瞬間有些恍惚,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道:「……我曾經生了一場大病,是祭祀大人救回的,是以情分不同尋常,說起來祭祀大人是我恩主。」

  秦長歌目光在她臉上一掠,隨即收回,正要再試探幾句,忽聽軋軋之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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