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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二


  你不就是明霜麼?

  ……無色迷離,天地顛倒,那些金紅翠紫緋白黑藍交織成一匹匹斑斕的錦,呼啦啦的向她當頭罩下來,眼前混亂而昏暗,她突然覺得手指酸軟,一身的武功和元氣刹那間沒有了,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那些拼命掙扎撕擄中,有什麼在一遍遍蠱惑般在她耳邊呻-吟……你其實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所以你救不了自己,誰也救不了……明霜明霜,為什麼要把你的軀體借給別人?……明霜明霜,你其實就是一個死人……你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回我該回的地方去。

  ……

  「吱呀」。

  長樂殿門再次開啟。

  開啟的門拉出日光的匹練,匹練下那長長的影子,被一線日光深黑的鍍在了金磚地面,漸漸逼近。

  她踩在自己狼藉的屍首血泊中,緩緩回首。

  ——***——

  天地突然一黯。

  正在飛行中的蕭玦愕然回首。

  砰一聲,腿下一軟,他突然墜落。

  墜落在錦被玉帳之中。

  眼前一切混沌不清,香氣烈得令人想要永久醉倒,不知從哪裡伸來粉光致致的手臂,一兜就兜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識的要掙扎,忽然發覺渾身酸軟,四肢百骸的力氣,都空蕩蕩的不知哪裡去了。

  他大驚——剛才中了陰離的迷香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啊。

  這是哪裡?剛才那個鏡室呢?

  ……有紅唇豐潤,柔膩香豔的遞過來,一段旖旎香一段風月,那麼活色生香那麼柔軟流麗的卷了來。

  要把它捲入其中。

  肌膚如月,肌膚如波,肌膚如脂如玉如夢如明珠如花瓣如世間一切最美好的物事。

  他卻滿身冷汗的掙扎。

  忽有人輕輕叩響床前玉帳勾,淺笑吟吟。

  「陛下,此番滋味可好?」

  他撕扯著黏黏纏纏滑滑膩膩的錦被,滿面詫異的,回首。

  ——***——

  天地突然一黯。

  眼前蓬的一聲起了勃然的烈火。

  烈火騰的一下沖過楚非歡的身體,火龍般穿過他胸膛撲向那些楹殿玉階,朱堊丹墀,宮闕萬間,宮闕萬間瞬間都做了土……

  他詫然摸了摸心口——沒有灼熱的痛感,沒有跳動的力度,什麼都沒有。

  一轉眼,看見前方地下,那個看起來背影很眼熟的男子,跪於女屍之前,輕輕自她腰間,取下一方羊脂玉珮。

  男子的手指緩緩摩挲那方已經不再帶有主人體溫的玉珮,一點一點觸摸過那光潔的風雕,長樂二子浮凸於上,清晰鮮明,於這熊熊烈火中卻如一個巨大的諷刺。

  長樂,長樂,從此無樂。

  男子將玉珮珍重的掛在自己腰間,隨即輕輕站起,轉身之間,容顏一閃。

  立於一角的他怔住……

  那不是自己麼?

  哦……原來我已死去?

  他悵然的看著自己的手指穿過那些火焰,並不曾驚惶恐懼,這個時刻他已預見了很久……只是有些微痛的想起……長歌呢?我死,她會不會傷心?

  會不會流淚?

  幽州事變那一滴珠淚,滴落在他心上,卻如烈火般不絕燃起,灼得他疼痛至難以呼吸,一夜夜烙下永難癒合的深痕。

  不想看見她流淚或嘆息,那本不是屬於永遠都平靜從容睥睨天下的她的神情。

  記憶裡她永遠翩若驚鴻,一瞥間眼波流轉,白鳥般飛躍蘆花而來的女子,淩厲而又溫存的闖入他心底的寒潭。

  長歌……但望此生裡你幸運永如上天鍾愛。

  哪怕那種愛要將我一生好運拿來換取。

  如果可以,我寧願將我此生的所有幸福祭獻,疊加於你人生命盤,換得從此後一路坦途,海晏河清。

  卻絕不願成為你的負擔或罪孽。

  熊熊烈火,焚此殘軀,他在火中微笑。

  無論如何,今生今世,蕭玦不會再負她了吧?

  這段日子冷眼旁觀,內心裡的不安和疑慮一點點被消磨。蕭玦依舊愛她,他是那麼的愛她,那眼神真摯熱烈,任誰也做不得假,雖然那樣的愛燃燒得絢爛而華美,越發對比出他的無力和蒼白,雖然那樣的愛如刀似劍的橫在他眼前割至他心痛,然而內心深處他是喜悅的,真好,她不寂寞,她有人那般全力愛著,那麼將來即使他離開,她永不會墮入寒冷與孤獨。

  長歌,我將長行,不必相送。

  長歌,若有來生,你可願再與我重逢?

  ……

  恍惚中景物一變,一碧深水,我渡橋下水寒如冰,鮮血溫暖的融入,再瞬間消散,他意識漸漸消亡,下肢的遊動變得沉重滯澀。

  隱約聽得碎裂聲響,有白色玉片墜落紛紛,落在橋底沙礫之上,遠遠看去若滴滴眼淚或閃閃星光,明滅。

  他苦笑著摸了摸腰部——剛才容嘯天那一掌,正擊在玉珮之上,玉珮粉碎,自己卻掙得半條性命……長歌,你死去依舊能夠救我,為何我卻不能救你?

  水波粼粼,宛如巨大的水晶,逐漸凝固,將他包圍。

  「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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