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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靈徊死了。

  你可知道?

  沒有人知道當時人群之前,只面對著班晏的水鏡塵當時是什麼神情,那一霎水波般的細微變化,只有班晏看見。

  這是玄螭宮和水家的最後對話。

  之後,大戰爆發。

  幽火澤面對圍攻,展現了它經營我年所擁有的兇悍勢力,陰大祭司始終沒有出現,自然是上三使主持大局,班晏是理所當然的首領。

  對於洶洶圍攻人群,她只是慢慢將長髮梳起,臉容全露,全然不顧萬從驚呼,緩緩道:「事情,終究是要有個了結的。」

  自此,這位在武林中鮮少出現的神秘女子,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她驚世駭俗的實力,三日三夜中,她一步未移的高踞幽火澤一處斷崖之上,利用幽火澤的獨特地勢,以妖霧、幽火、沼澤、萬螭、音殺,以重重疊疊如萬物生如波濤起的絕殺手段,擋住了南閔朝廷和水家一波又一波進攻,並派人截斷道路,將南閔朝廷派來的援軍阻在幽火澤之外,天地人上下使和風雷電下三使,各自領玄壇守衛鎮守一方,幽火澤,成為三方勢力拼命死絞在一起的修羅殺場。

  三日三夜裡,鮮血蔽日,屍骨成山,幽火澤終年暗紅的土壤岩石轉為深紅之色,天空中一直被迷離的血色霧氣籠罩,遠遠看去勝過明霞,妖豔如火。

  三日三夜,喊殺上沖雲霄,驚破連綿山闕,萬鳥惶然齊飛,烏黑的羽翼遮沒風雲變色的天空。

  那些喧囂帶著死亡的絕音和飄飛的血火,曳著兵器交擊的長音,遠遠傳出幽火澤。

  卻傳不進某處,安靜幽然的角落。

  那些臨終的呐喊和得意的長笑,那些將死者在踐踏的腳底的悲慘呻/吟,摧折著對敵者的心魂。

  卻無法摧折那幾雙永遠明亮冷靜的眼神。

  萬骨之枯,誰家之榮?

  承各六年冬,十二月末,風裡有了微微的寒意。

  幽火澤背後,一處凹陷的山地裡,幾個行商打扮的男子,眯著眼看著眼前那條蜿蜒隱秘的小道,眼底有審視的意味,半晌,一個清瘦男子轉身,問身側一個乞丐打扮的人:「就是這裡?」

  最愛在廟中說大話捉蝨子的乞丐,生平從未有人認真聽過他的話,此時卻也沒有驚喜和受寵若驚之色,他神色複雜的看了看那條道,半晌,點了點頭。

  那一霎他眼底的神情,渺遠蒼茫,意味無窮,那一霎他看來不再是個零落赤偃城的乞丐,而象個曾經叱吒風雲,擁有無數的人上之人,那曾經的繁華榮盛,風雲翻卷都於他眼神中飛速掠過,倒映了紅塵煙華三千。

  他笑笑,指向那條道,低低道:「這是陰離也不知道的秘密……從這裡,直接通往玄螭宮,因為出口就是玄螭宮的玄天大陣,多年來沒有人進去過,所以從無人發現,你們如果要從這裡走,出來時一定會觸動大陣,」他突然皺眉轉頭,看著眼前幾個衣著普通的男子,眼光尤其在那個虛弱殘疾的男子身上轉了轉,道:「其實這等於也是條死路,你們一定要去?不如等前方戰事有個結果再……」

  「誰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誰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從戰場穿越還不如走小路。」男子滿不在乎的微笑,「放心吧。」

  他抬頭,看著前方血霧籠罩的天空,眼底掠過一絲森然的笑意。

  「陰離,乖乖練功,你就不用,費心接待我了。」

  第五十二章 尊臀

  這世間有很多事,巧合得仿佛天意。

  就像命運落子,從不看棋局是否穩操勝券。

  破廟裡捉蝨子的乞丐也許是個有著傷心往事的曾經的大人物,破廟裡的搓垢泥的乞丐卻肯定是凰盟屬下。

  三教九流,下層人士,往往有著更靈通,更接近事實的消息,因為他們沒有諸般利益攸關的顧忌,沒有身在高處浮雲遮眼的蒙蔽,他們較之高層人士,更坦白,直接,明朗,並不吝分享。

  凰盟屬下平日裡各司其職,各有各的身份,以那些帶著塵世煙火氣息的身份混跡於十丈軟紅,可以是青樓裡的煙花女,可以是街頭的小販,可以是出入皆華堂高馬的從政人士,可以是隨便哪個武林小幫派的二代弟子,沒有身份高低,只有崗位任務角色不同而已。

  比如那位在赤偃城破廟裡搓泥的乞丐,就是凰盟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現實崗位的一個菜鳥,崗位不太理想,但是員工很敬業。

  那日,搓垢泥的乞丐沒有搓出泥,卻敏感的搓出了那句話裡的含義,而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夠更加有利的進入玄螭宮的凰盟老大秦長歌,則敏銳的抓住了這個資訊的源頭。

  「真是好髒的路啊……」秦長歌小心的跟在蕭玦身後鑽洞,仔細看著被落葉和淤泥覆蓋的小道,延伸進一個青磚砌成的半圓通道,隱約可以看見一些顏色和形狀都曖昧不明的汙物,這裡原先大約是玄螭宮的排水渠之類的設置,後來又廢棄不用,看這年代,怕是有一些年頭了,大約還是陰采在世時候建的,陰離大祭司日理萬機,自然不會知道一條廢棄的管道。

  「髒最好,說明沒有人來過。」蕭玦捂住鼻子,沒辦法,皇帝大人雖然一向沒什麼架子,也不吝于為心愛的人陷陣衝鋒,但是嗅慣了龍檀香之類氣味的高貴鼻子,一時還真的沒辦法接受這般腐臭的氣味,總是想打噴嚏,只得用袖子拼命捂住。

  回身看其他人,臉上的表情也忍耐得很,唯獨祁繁負著的楚非歡,依舊神色沉靜,仿佛什麼都沒聞見。

  蕭玦心中突然一沉,想起叢林妖花出來時看見的楚非歡,那一身的汙臭狼狽而神色不改,想起他那三年的生涯,微微出了會神,卻將袖子放下了。

  秦長歌偏頭看他一眼,目光掠過楚非歡,看著他越發不濟的精神,轉過臉時她神色一黯。

  那兩日一夜的灼心的等待,耗盡了非歡最後的元氣。

  從猗蘭崩塌那刹起,十八個時辰的焚心等候,一分一秒,每一霎時間流逝,是不是都化成了堅硬而生滿棱角的沙礫,時時挫磨著非歡如貝殼般外表堅硬內在柔軟疼痛的心?終至傷痕累累,血肉模糊?

  秦長歌緩緩用左手,撫過自己的指骨……那日,撲身火線之上的她,就著驚喜至微微顫抖的非歡遞過來的手爬起時,竟然被他突出的指骨給咯著。

  那嶙峋堅硬的觸感讓秦長歌立時心中一涼並一慟——非歡什麼時候瘦成這樣了?

  往日他一直穿著寬大的袍子,因為畏寒手叫縮在袖中,袍子一日日寬鬆,不需行動也隨風飄舉,可以看得出人瘦如菊,只是不親手觸及,當真難以想像到那般消瘦的程度。

  令人驚心,驚心中生出悲涼。

  那一處短暫相接的嶙峋,從此硬硬的梗在了秦長歌的心深處,壓迫了她的呼吸和微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覺自己越來越難以做到重生之初,可以對著任何場景和人物笑意淡淡的散漫無心,重生以來這些日子,每前行一步,每將身邊的人們多看一眼,每當闖過一次陰詭灼烈的鐵血風險,那些不斷發生的人或事,那些或悲涼或沉重或寂寥或無奈的他人的人生,那些執著的守候和等待,那些無畏的追隨和犧牲,都帶著鮮豔的顏色和迫人的光彩,闖入她一直寧願靜如深水的心底,一波漾起,終難止歇。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漠然的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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