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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明珠濺落琉璃盤,月光照破水晶井,碧落之上飛起亂雪,雪下絲弦上恰恰落了一朵天女不慎遺失的曼陀羅花。

  春風裡花蕊顫巍巍的搖曳,一滴露珠墜落芳草之尖。

  有飛鳥掠過,嫩黃的翅尖載著遠山的青翠,新鮮明亮。

  竹林裡簌簌的下了一陣清雨,被晚風瞬間帶走,淺黛暮色裡青筍拱破地面,沁出一點玉白的嫩芽。

  ……

  有一種東西美好到了極致,會令人產生心神俱失不知所已的感受。如這刻聽見這琵琶初起,便如看見九天宮闕樓臺深處,夜露森涼冷月無聲,一抹梨花暗香疏影,淡淡照上深垂的簾幕。

  簾幕深處,誰環佩輕響,姍姍而來?步聲邁向月下樓臺,一個足跡一朵桃花。

  桃花開處,又是什麼樣的女子,深青螺黛,心字羅衣,目如橫波,遙遙自銀河煙雲深處,漠漠回首?

  ……

  一眾凜然寂靜失聲中,琵琶音忽頓,眾人心一沉,立起茫然若失之感,琵琶卻已在這懾人心魄的一頓之後,刹那再起,起音明脆,高昂,迥徹,豐神迥絕宛若清揚,聲聲急弦,聲聲低促。

  眾人為那奇音所攝,下意識的各自操起手中樂器,隨之奏起,再成合奏。

  然而情勢已變,琵琶雖然依舊不成主音,卻隱隱掌控了整個曲調的起伏升降,轉折遞進,甚至,在那清冷深徹的玉珠之音帶領下,原本曲子中的一些不足之處都被行雲流水不著痕跡的更改,宛如從來就該是那樣一般,大風鼓蕩四海騰舞的奏下去。

  這就是真正的音律奇才,隨手改了曲譜,並在沒有事先演練的情形下,用自己的樂器魅力,帶領所有樂器不自覺的隨之更改。

  微微抬目,注視紗屏前方,僵直的女子和目光烈烈盯過來的男子,玉自熙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秦長歌一見那笑意,頓知有人又要使壞了。

  玉自熙抬指,撥弦。

  一聲,又一聲。

  每一聲都在前音將盡後音未起之時。

  每一聲都撥高了一個音階。

  一聲高過一聲。

  所有的樂器都隨之不由自主帶高音階,一聲聲上撥,漸至力不從心。

  「錚!」

  琴弦段、箏弦斷、三弦弦斷、箜篌弦斷!

  「嘎!」

  蕭、笙、笛、管、齊齊破音!

  只剩下羯鼓,單調而無措的繼續響,卻也開始雜亂無章。

  揚眉一笑。

  右手彈、挑、滾、分、勾、抹、摭、扣、拂、掃、輪、雙跳、半輪,左手揉、吟、推、注、綽、耐打、虛按、絞弦、泛音、挽,玉自熙於刹那間展示了琵琶繁複精美的全套指法,手指以靈巧得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和控制力,以琵琶一種樂器,起和絃和音,在將所有樂器都逼停爆破之後,目中無人而又全無破綻的,獨自一人奏完了合奏樂曲《碧雲霄》!

  聲勢不減,韻律優美更上數層,指法優美靈動如穿花采蝶,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直直長大了嘴,早忘記了自己該幹些什麼。

  一曲畢餘韻尚自嫋嫋,早忘記了自己該幹些什麼。

  「好!」

  喝彩聲起,李登龍終於站起身來,對九夫人大聲贊:「此曲非凡!如聆仙樂!意如!未想到你如此才情!」

  不待僵著臉的九夫人回答,李登龍大步前行,一把掀開紗屏。

  灼亮的燈光突然暗了一暗,滿園的月光羞怯不勝的退避。

  紗屏後光影裡,所有的人都迎著燈光來處喜悅昂首,只有那「女子」,仿佛受驚般的微微一側肩。

  風過了太液玉池,滿地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千萬首詩賦因此而花光璀璨的奔湧而出,之為那一側首的溫柔。

  那一刻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心中都隆隆滾過「尤物,絕世尤物!」這幾個字樣。

  李登龍目光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只是立於當地,灼灼的盯著玉自熙,笑道:「好曲,好琵琶,好人!」

  玉自熙盈盈立起,琵琶半掩嬌容,一個萬福姿態嫺靜,「見過將軍!」

  起身時心裡已在暗罵——這傢伙連靴子尖上都鑲了利刃!

  李登龍揮揮手,其餘人既羡慕又嫉妒的看了玉自熙一眼,知趣的退下,九夫人僵立堂上,氣得粉臉鐵青,咬牙絞扭著手帕,明麗的容顏在燈光下看來近乎猙獰。

  不是說那個李玉人雖美,但性子不好麼?原來見了將軍,再不好的性子也會化為春水啊。

  九夫人怔怔的看著那相對而立的男女,暗恨……從來也沒聽說過李玉人美到這種程度啊……真是晦氣……這樣的姿色,便是再不好色的將軍,看來也心動了……早知道……唉!

  思量再三,知道李登龍不喜女子不識大體,九夫人只得委委屈屈的上來,強笑著為李登龍介紹,李登龍心不在焉的聽了,隨頭道:「唔……李玉人……禹城人氏啊……」九夫人看見夫君這個模樣,自然不敢再多言語,忍著懊惱,隨意找了個藉口退了下去。

  室中只剩下了李登龍,玉自熙,秦長歌三人,李登龍一揮手,道:「你,下去!」

  秦長歌立刻乖乖向廊下走,避到院子中。

  黑暗中兩隊侍衛站成一排,直立沉默如松,鐵甲兵器在月色下寒光閃爍,無人理會一個被趕出暖閣的小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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