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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官場嗟跌的紀大人,性子愚拙固執,不認為自己的行事為人有何不足之處,將命運的不如意一切歸結為懷才不遇,時運不濟,自此時時悵歎,日日傾倒酒鄉。

  秦長歌一馬長馳直入糧庫時,他正在鎮上小酒館聽曲買醉。

  秦長歌報出身份時,官低兩級的紀大人不情願的擱下酒杯,顫巍巍的行禮。

  秦長歌一伸手,還未來得及虛扶,紀震已經自己挺直了腰,斜睨了秦長歌一眼,心中暗暗憤懣,為何眼前這個年輕得胎毛未退的少年,已經是中央堂皇機構的一品大員,而自己混跡官場多年,鬢髮已蒼,卻還只是個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做個閑得抓蝨子,沒油沒水的守糧官?

  因此秦長歌一說要借糧,他想也不想立即搖頭,大約覺得這個要求太過荒誕,語氣裡忍不住對這個「不知輕重的毛孩子」生了幾分輕蔑,「趙大人,國家律法不用下官教你吧?你借糧說起來簡單,卻是在要下官的腦袋,下官怎麼能夠罔顧律法,將一家老小的性命,平白無故的送給你?」

  「我說了,朝廷若有怪罪,我一身擔之,」秦長歌忍著氣,沒辦法,自己的人還沒來,沒有他的支持和配合,糧食是拿不出來的。

  「你一身擔之?」紀震拿惺忪的醉眼看秦長歌,不緊不慢的悠悠笑,「趙尚書,少年幸進,果然意氣非凡,可吞虹霓啊……只是可惜,你的腦袋,也不比紀某重上幾分罷?」

  他放縱的瞄了瞄秦長歌,還拿手比了比她的頭顱,似在稱量份量,隨即裝模做樣的搖頭,借酒裝瘋,有意埋汰眼前這個孤身前來,令他看得不舒服的少年顯貴,隨從的兵丁立時也捧場的一陣吃吃的笑。

  深吸一口氣,秦長歌決定再忍他一次,笑道:「趙某的腦袋自然不如紀大人厚重有容,不過紀大人也不必擔心,趙某在來前,已經給朝廷遞了摺子,所謂事急從權,陛下深仁厚德,定然不不願放著糧庫不支用,卻任幽州餓殍遍地,災民暴動以致攪亂民生,一定會准了的。」

  「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口口聲聲陛下,可記得陛下說過,軍糧是國家戰備,決不可輕易動用?眼下各國勢力不甯,齊皆窺視我西梁國土,你動了軍糧,如果北魏打過來呢?屆時陛下調用,我拿什麼喂飽大軍?萬一因此打敗仗,那些死的人,不是人?」

  默然半晌,看著對面自以為已經憑藉絕頂詞鋒和彪悍辯才,將她說得啞口無言而洋洋得意的紀震一眼,秦長歌微微一笑,道:「是我思慮不周,受教了。」

  她甚至微微一禮以示歉意,紀震象徵性的扶了一下,滿足的捋須笑道:「難怪趙大人少年得志,單憑這份謙沖雍容,知錯就改的泱泱之風,便不虛盛名啊……」

  秦長歌笑得越發謙虛,「您誇獎了,紀大人是前輩先賢,莫言當執弟子禮求教之。」

  紀震得意的呵呵大笑,手一招,道:「趙大人,你憂國憂民之心,下官佩服,只是那些肮髒賤民,死幾個便死幾個,反正過不了幾日便有糧運來,鬧事,出兵鎮壓便是,辦法多得是,不值當咱們為這種不知好歹的賤民冒險。」

  「大人真是老成之言,」秦長歌乾脆一掀衣袍,不急不忙在桌邊坐了下來,她在桌邊似是出了一霎的神,隨即搖了搖酒壺,笑道:「在下衷心感佩,可否借花獻佛,容在下敬上一杯?」

  紀震大笑著連道不敢,卻已立即坐了下來。

  笑著給紀震敬了杯酒,看著他一飲而盡,抬眼瞄了瞄幾個護衛的兵丁,秦長歌道:「我與老兄一見如故,蒙老兄點撥深有所悟,有幾句體己話兒想和老兄說,只是……」

  紀震立即揮手趕走了幾個兵丁,「去去!不要妨礙我和趙大人說話!」

  喜笑顏開的湊近秦長歌,心想著也許和這少年顯貴攀上交情,折服了他,許是能夠調出這鬼地方,換個肥差。

  「我想說……」秦長歌看著他,慢吞吞道:「你該糊塗了……」

  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紀震腦中突然一暈,卻又沒有完全暈去,只覺得眼前景物突然一晃,水波般影影綽綽動盪不休,對面少年清逸的容顏,也有些怪異的扭曲了。

  語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糊卻令人安心,有種溫柔熨貼的感受,令人不想拒絕對答。

  「糧庫有多少位副守?」

  「糧庫如何開啟?」

  「鑰匙在何處?如何使用?」

  「副守糧官都是哪些人,現在何處?個性如何?」

  ……

  一一回答,根本意識不到對方問什麼,紀震最後朦朧的看見少年倒盡杯中和壺中酒,直身而起,聽得他淡淡道:「……我本想殺了你,我連祭吊墳墓的躬都給你鞠了,但是最後一刻我放棄了。」

  空氣中沉靜下來,少年沉默了頃刻。

  好像很久之後,他模模糊糊的聽他道:「……我要儘量為非歡積福。」

  他的最後一抹視線裡,是少年決然開門而去的背影。

  邊陲小鎮長林,在平靜了很多年後,於一個看起來最平凡的日子,迎來了一個寒氣凜冽的場景。

  一路以絕殺手段實現仕途升騰的殺頭尚書秦長歌,在長林小鎮,再次給當地居民們留下了關於她的永生難忘的記憶。

  長林糧庫庫門開啟,需要所有副職守糧官和紀震一起到場,每人手中鑰匙一把,在相關記錄上做過開啟記載,方可一起使用。

  秦長歌哪有時間一個個找來等開門?她必須要在日正中天,充當運糧隊伍的大軍趕來之前,把所有糧庫都打開,這樣才能來得及如約趕回,給幾十萬翹首期盼的流民一個交代。

  現在災民的情緒就像一個火藥桶,暴躁煩悶,經不得一點撩撥和不順,秦長歌很想將日期定得寬限點,可是災民們定然不願等待那麼久,每刻時辰流逝,都會造成垂危的災民死去,而死去的人越多,耐心和信任,便會消磨得越發單薄。

  一天一夜,是一個極限。

  秦長歌也不願拖延,她寧願在一日一夜間奔去半條命籌措糧食,也不願讓非歡在那種危險之境中多呆上一刻。

  沒有誰等得起,那麼,阻攔我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出了酒館門,秦長歌立刻抓了十個兵丁,冷笑著每人彈了一顆藥丸到嘴裡,告訴他們這是催命奪魂斷腸十全大補丸,要人三更死不能四更活,想要活命,每人必須得在一刻鐘內找到每庫的守糧副官,在糧庫前集合。

  於是長林百姓便愕然看見一幕平日懶散得一步三拖的糧庫兵丁,以媲美奔馬的速度一路狂奔。

  一刻不到,秦長歌就在糧庫前等到了所有守糧副官。

  第一句話秦長歌就是:「鑰匙帶來了麼?」

  十個人面露驚訝之色,秦長歌一封文書刷的扔過來,眾人看了,一起拜倒:「尚書大人!」

  秦長歌笑笑,道:「開庫罷。」

  她一指被她帶到糧庫門前,看起來軟癱如泥的紀震,道:「幽州賑糧被燒,饑民暴亂一觸即發,我前來借糧,時候若有不是,與你們無關,紀大人已經被我勸服了。」

  她勸服兩字咬字極重,眾人看看紀震模樣,誰知道他是個什麼辦法「勸服」的?大多人都不想被這樣「勸服」一把,再說眼前這位趙大人,名聲可大得很,殺神。

  迫到眼前的殺神,和暫未到來的處罰,兩害相權取其輕,眾人乖乖的掏鑰匙。

  卻有兩人梗著脖子,不言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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