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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哢噠數聲,三重巨鎖的牢門緩緩開啟,火炬的光芒被衣袂帶起的風吹得飄搖不定,蕭玦怒龍一般的卷了進來,秦長歌靠著鐵床,懶洋洋的看著他,半晌啞聲道:「太陛天牢需要再次改造了。」

  蕭玦沖進來的時候什麼都來不及想,只想快些確定她此刻的安全,如今被她那雙永遠微笑平靜,寒意深藏的眸子一瞧,滿心的焦灼和熱切立時如遇冰雪般,熨帖的平靜下來。

  平靜之後,那種細微卻又澎湃不休的激越情緒,再次從血脈裡激起,宛如怒濤拍岸般不住拍打心房,這種極其熟悉卻又暌違已久的感覺,自他初見小宮女明霜後,一次比一次明顯濃烈,反倒昨日大儀殿上,對著比明霜更像睿懿的假皇后,那種深埋于記憶中的欣喜,根本就未曾降臨。

  這也是他心生疑竇的原因。

  他對念念不忘的愛人心靈感應,深入骨髓,曆世事磨折風霜雨雪而不可抹殺。

  然而,她呢?

  明霜,長歌,不同身而同魂,她笑意晏晏卻清冷流光的眼眸,在歷經死劫,隔世重來之後,會以何等的目光,來迎接她前世愛人?

  長歌,長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從來都是不凡的女子,不凡到他常常覺得,世上任何荒誕的奇跡發生在她身上都是有可能的,他覺得她永遠不會死去,正如日月星辰,亙古如一。

  正是因為這樣深切的瞭解和長久相處形成的強大的組合,使他在長樂大火之後始終不肯相信長歌死去的事實,犯下了他難以原諒自己的錯誤。

  如今她終於回歸,龍章宮無數個淒清夜裡失眠時的喃喃祈禱終成現實,他欣喜至不能言語,然而瞭解她如同瞭解自己掌紋的他,在即將靠近她的那一刻,突然開始心慌。

  一切……不會那麼想當然吧?

  沒能保護好他,令她喋血深宮,令她冤情難雪,令她深怨長埋,令她在轉世重生後,只得以孱弱之身辛苦萬端的尋找真相的自己,實在也無顏要求那份「想當然」。

  今日又因為思慮不周,令她再次遇險,險些喪身。

  那個紅衣女子出現在牢頂之上,乍一出手展示強大無倫的武功那一刻,他連心跳都幾乎消失。

  如果……如果再錯一次,他便是下九泉墮深淵,也難償滔天之恨……

  ……

  眼前女子淺笑盈盈,眼波流轉,是一抹煙一縷風一聲清音一絲馨香,是浩淼滄海是廣袤煙霞,誰都感覺得到,誰都不能妄想抓握得住。

  她心明如鏡,照得見濁世纖毫塵埃。

  這些年,前世後世,他犯下的錯,她心知肚明,如今,她會怎麼想?

  她會……恨他吧?

  想到這個可能,便如心上突然被人重重抽了一鞭,刹那間皮開肉綻傷筋動骨,又或者誰突然傾翻了灼熱的沸油,無遮無攔肆意潑下來,一大片熱辣辣撕心裂肺的疼痛。

  有生以來從無畏懼,卻在這一刻近鄉情怯。

  蕭玦只覺得那一步突然如幽壑遠如天涯,灌了鉛的腳步難以飛渡。

  ……試一次吧……無論怎樣的結果,他都接受,雖然內疚自責,無顏以對,但是如果不試一次,此生永難心安。

  她似乎也曾說過,連嘗試也不敢的人,是懦夫。

  手緊握成拳,貼在袍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蕭玦面上卻強自平靜的一笑,目光深深凝注,問,「你願意再次親自改造一次麼?」

  秦長歌抬眼,目光掠過他崩起青筋的手臂,再掠過牢門口沒有跟進來,半側首看著遠處出神的楚非歡,他秀麗的容顏半隱在黑暗裡,一個沉鬱靜逸的輪廓。

  情愁幾許,空自傷人,那些前生裡欠人的,被人欠的,都勾銷乾淨了罷。

  至於以後……且待時光和心靈解答吧。

  「深仇未了,哪有閒工夫搞建設?」秦長歌微笑起身,「明霜還是明霜,一個因為舊時記憶戕害,目前為止都還只是敢清心寡欲的小女子,但未來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計,如果有一日明霜決定了什麼,自然會坦誠以對,現在,我要做的,是以重新開始的自由的前行路途,尋求一個隱于雲天之外的答案。」

  她邊說邊向外走,在將近牢門前停住,一笑。

  「但望諸君成全我。」

  緩慢的腳步聲行在幽深的牢房甬道之中,聽來猶如很多人在行走。

  自甲號牢房裡出來的秦長歌,堅持不要蕭玦的攙扶,卻首先提出要去看看關押了其他人的牢房。

  當丙號牢房打開時,蕭玦退後了一步。

  楚非歡臉色白了一白。

  秦長歌只是負手立於牢門口,身後火炬的光亮飛揚如舞,映得她臉色倒有幾分紅潤,只是那目光幽黑,宛如深淵。

  火色跳動,鮮豔活躍。

  不及那牢房一片烈紅刺眼。

  人間地獄啊……

  遍地碎肉,腦漿,鮮血,殘肢,一簇簇的頭髮在濃厚得淌出地面的血泊中飄搖,屍體們以各種詭異姿勢橫死於地,有的撞牆,有的自扼,更多的是互相殘害而死,你的手指捅進了他的眼眶,他的牙齒咬斷了你的舌頭,被拽出的內臟扔得滿地都是,血腥氣息幾乎在門剛開啟一線的同時,便猛烈如海嘯般沖了出來。

  「啪嗒」一聲,火光突然黯了一黯,一個舉著火把照亮的侍衛耐不得這噁心驚怖的場景,失手將火把驚落在地。

  更深一層的黑暗裡,人人面無人色。

  蕭玦踉蹌一步,失聲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秦長歌平靜的道:「音殺。」

  怔了怔,蕭玦嘎聲道:「剛才,剛才那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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