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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公子爺們怎麼肯依,跳腳大嚷丫鬟撒謊,有些性急的連姦夫淫婦這詞都冒出來了,杜府尹越聽臉色越沉,這群人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用心如何杜長生怎會心裡無數?一眼看見姜尚書家的惡少也在,更是隱約已經有了譜。

  然而不見女兒出來,依舊不放心,正欲入內,卻聽女人在內間發話,說夜來有賊潛入,幸遇壯士解救,未曾受驚,壯士光明磊落,不欲呆在閨房瓜田李下汙人清譽,現在隔壁記內歇息,請請爹爹務必重謝云云。

  杜府尹放下一半的心,依言去了隔壁,一堆人立即跟了過去。

  房門一開,杜長生大驚失色。

  好整以暇坐在椅上飲茶的男子,雖說衣著平常,神色也有些倦然,然而風神高貴,眉目俊郎,一抬眉冷冷看過來的神情,出鞘名劍般的光華四射。冷肅厲烈。

  「陛下!」

  一聲驚呼震翻了尚自得意洋洋的惡少們,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杜長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而蕭玦冷冷瞟過來,目光裡滿是嫌惡不屑,當即就有人軟癱了下去爬不起來,而臉色發青抖著嘴唇的薑川允,無聲無息中便濕了褲子,一股難聞的臊味熏得身周人噁心欲吐,卻連皺眉都不敢,只砰砰砰語不成聲的磕頭。

  隱身對面樹上的祈容二人,知道塵埃已定,「護蕭玦周全」的任務已經不需要他們來使力了,兩人對蕭玦也沒什麼好感,沒興趣觀賞他大發龍威,自帶了人悻悻回來。

  秦長歌自也不會多說什麼,只道:「水家三公子到郢都來了,你們派人好生盯緊著,看看他到底是來逮妹妹的還是有別的打算,這人十分不簡單,千萬記得派最精幹最不起眼的人去,有一點不對勁的,趕緊撤回來。」

  祈繁應了,笑道:「明姑娘對這個水鏡尖好似委防備?」

  挑挑眉,秦長歌無奈道:「我是對他的名聲很防備——但凡被人稱為聖人的,我都防備,要知道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一個人修煉成聖,需要多大的定力?而這樣的定力,到底基於什麼樣的理由?到底是真的聖潔不受誘惑,還是只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太大太恐怖,尋常東西根本誘惑不了他?」

  「明姑娘真是深入人心,」祈繁盯了她一眼,「只是這樣剖析人心,未免也很恐怖。」

  「是,」秦長歌笑容裡難得的多了絲辛酸的意味,「你以為我想啊……」她一語示畢迅速貧開話題,問「孟老夫子談過心了?那晚趙王府邀宴的士子,能找的都找齊了?」

  「嗯,」祈繁笑的狡黠,「您進宮的時候,這事咱們已辦得七七八八了,就是您說的,是人都有弱點,抓住弱點,不怕他不說實話。」

  嗯了一聲,秦長歌仰首看向小雪初晴後的冬日長空,那一片湛藍純淨如綢,不見微雲,而日光澹澹,普降人間,看來一切都很明朗,一切都很爽淨,其實一切都在雲層之後,一切景物都只是折射後的景象。

  真相呢,是否也是如此?

  誰又是那雙真正拔開去霧的手,還三年前的皇后之死迷案,一個朗朗晴天?

  將目光緩緩放下來,秦長歌笑得淡然而神秘。

  「敲醒了某人,就是這了讓他出力……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唔,荷池密道好久沒用,我得卻視察一下,那路安全,碰不著侍衛……我要進宮。

  夜深了,巨大的官殿群沉默在冬夜的沉肅裡,遠處隱隱有更鼓聲聲,以悠長而蒼涼的敲擊,催促無眠的人早日回歸床榻。

  然而禦書房一點星火。猶自不滅。

  蕭玦今日在御林軍和侍衛拱衛下,上了明黃龍典起駕而去,扔下滿面惶然拖著兒子請罪的姜華毫不理會,留下他在府衙門前嗖嗖的寒風中欲哭無淚,官兒們的消息都是閃電般迅速靈通的,風起於青萍之未,卻絕不僅止於青萍之末,隨即,朝會之上,立即便有禦史上章彈劾,列指姜華貪贓,賣官,縱子行兇,交結內宦等十大罪狀,蕭玦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將奏章留中不發,英銳長眉下幽黑雙目波瀾不興,令那些偷份量抬眼窺視他表情,一心想從他細微的表情上揣摩出「上意」以迎合的官兒們毫無所得。

  然而他們不知道,蕭玦看奏章時,曾經不動聲色的,用指甲輕輕在「交結內宦」上掐了道印子。

  下了朝,他命龍章宮小太監去調三年前二月乙未的內宮侍衛佈防及交接記錄,以及當日值宿內侍衛道 領名單。

  等候名單記錄的間歇,他召見了今日朝堂上彈劾姜華「交結內宦」的禦史。

  年輕禦史受寵若驚,面對帝王看似不經意的垂詢,一五一十將自己「風聞」的姜華諸事,倒 了個乾淨。

  「微臣聽說姜華早先寒門出身,後來得趙王賞識步步升遷,這人油滑奸狡,長袖善舞,曾經身諸臣賣弄,稱他深知陛下心意,並連陛下喜好亦十分清楚,微臣以為,臣下不可窺探天子起居,否則易起陰微之心……」

  蕭玦以難得的耐心聽完他滔滔不絕的賣弄學識,方漫不經心的道:「你說的是,平日看你有幾分輕狂浮躁,不想如今頗見風骨,且心思細密,值堪大用。」

  被贊得骨頭輕了幾兩,禦史在地下磕頭有聲,「微臣豈敢不拼死報效!」

  「你說……」蕭玦皺眉看著雕龍繪鳳的穹頂,「他一個外臣,如何知道朕的喜好起居的呢?」

  微一猶豫,禦史還是不敢亂說,只伏地道:「陛下查問身邊內侍,當即可知。」

  「嗯……」蕭玦目光落在殿外那一群躬腰控背等候傳喚的太監身上,點了點頭,道:「跪安罷。」

  禦史揣著一懷幸進的美妙夢想,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他身影消失,調取名單記錄的小太監進來,小心奉上以火漆封上的卷宗。

  蕭玦接過,揮退所有人,殿內只剩下他一人。

  燭火飄搖,映著他鮮明輪廓,此時卻有些神色模糊,有些黯沉的表情,掩在幻動的光影裡。

  手指在火漆上停留半晌,似在猶豫,蕭玦終於緩緩揭開密封。

  他先是一目十行的看過,隨即,頓了頓,又從頭看起,像是不認識那些字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看下去。

  他將卷宗湊得很近,一眼眼盯得很緊,似乎想從裡面找出自己想看見的字眼,或者把某些字眼給摳出去。

  然而最終他好像是失望了。

  足足半個時辰後,他才放下寥寥幾字的卷宗,有點茫然有點沉重有點不敢置信的看著燭火。

  風冷漠的從穹頂上空掠過,彷如在吹奏一曲憂傷的歌。

  ……

  依稀是那年好大的雪,半夜裡就積了好深,他在舞劍,偷偷的練,回風舞枊劍光亦如風舞雲飛,恍惚聽見輕微的贊聲,驀然回首,小小的清秀少年眼一眨不眨站在不遠處的亭角,見了他,微微一笑。

  「哥哥,你舞的真好。」

  那年的樓臺晶寶,飛雪漫漫,因練武不為父兄所容的孩子,在寒冷的雪夜孤獨的起舞,卻于無意回首間,獲得那個孩子真心的膜拜的讚譽。

  姐姐愛護他,但覺得練武好粗魯,叔叔支持他,但也沒覺得練武有什麼必要,然而弟弟,那個從小就優雅溫文,他以為他一定討厭自己武夫氣質,因而總是不願意接觸的異母弟弟,給了他人生裡第一份肯定。

  比長歌……還早……

  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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