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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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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文昌瞪大的眼睛,秦長歌促狹一笑。 「奸細的奸。」 「今日我回來,見著你們將宮中照應得很好,各處職司各安其位,金甌宮一切如前,不因我不在而有所懈怠,我很滿意。」文昌高坐殿中,身後盤鳳牡丹紫檀紗屏色澤鮮豔,襯得她越發顏色霽和,微笑雍容。 底下跪著的滿宮宮人參差不齊的磕頭,亂糟糟一片表白謙謝之辭。 文昌靜靜等著聲音止歇,才安詳的道:「我現在出宮修行,也算半個出家人了,作為公主受賜的那許多珠玉首飾器物,如今對我也沒什麼用處,難得你們如此盡心,我想著,賞些給你們,也算主僕一場的情分。」 底下眾人皆露出驚喜之色,面面相覷,似乎都不敢相信有如此好運,誰不知道文昌長公主蒙帝恩深重,但凡諸州或外邦進貢後宮諸物,除了按道理先送太后除外,便是她這裡先挑,什麼好東西都是頭一份的,逢著節慶之日,賞賜也是可著最珍貴最精緻的來,文昌公主拿出來的東西,隨便哪件,只怕都抵上尋常百姓半輩子用度,這可是飛來橫財。 當下一連聲的磕頭更響表白更動聽,文昌只是笑吟吟聽了,命秦長歌捧出一個描金盒子來,道:「但凡金銀珠玉之物,難免有價值高下,我若是隨意分了,未免不公,若是因此心裡存了什麼想頭,反為不美,所以乾脆些,就抓鬮吧,外頭二門外灑掃粗活的,另有賞賜,不在此列,你們在內殿的,都是我得力宮人,一共一十六人,我安置了十六個盒子在這箱子裡,你們自來來取,遇著什麼便是什麼,得著好的,算你運氣,若是不如意,也別怪我吝嗇。」說著便笑。 底下連連謝恩,都說不敢當公主厚恩,金甌宮總管太監付大全陪笑道:「公主言中了,照應好金甌宮,本就是奴才的分內事,不敢求賜的,再說您降下賞賜,哪怕是一根草芥兒,奴才們也是不勝感恩,唯有拼死報銷,怎敢計較厚薄?倒是公主今日既有興致,咱們陪著玩玩也好,至於賞賜,那是不敢受的。」 好會說話的大太監,秦長歌看了看他,笑道:「公公先請吧。」 又謙謝了一番,終究是依次來取了盒子,有人故作雍容隨意揀取,有人閉著眼睛一拿便走,有人抖抖索索摸了這個又那個,舉棋不定,但哪裡摸得出好壞?終捱不過後面人催促,咬著牙拿了。 不多時,分發完畢,宮人太監們又欣喜又興奮,抱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抿著嘴謝恩。 文昌笑道:「好了?都打開看看吧。」 宮人們再次面面相覷,原都想著回自己房裡再打開,彼此互相保密,也省得拿了珍貴的惹人覬覦嫉恨,拿了次等的人看著人家發財心裡不甘,但公主既有吩咐怎敢不從,俱都打開了盒子。 便見金光燦爛寶氣升騰,譁然驚喜讚歎之聲響成一片,羊脂玉瓶、千層瑪瑙串、紫檀嵌玉如意、黃玉佛手,赤金茶具……噴彩吐霞瑞光靄靄,眩得人滿面紅光兩眼昏花。 卻有人輕輕咿了一聲。 秦長歌和文昌就等著這一聲。 目光所及之處,一個膚色微黑的清秀宮女,怔怔瞪著手裡的東西,滿面奇異,眾人此時都已發覺,齊齊看過來,見她手裡拿著一柄金光燦爛的小巧弩箭,俱都一怔。 所有人看過來的那一刻,秦長歌目光如電,飛速一掃,輕輕落在殿角一位石青長裙宮女身上。 那宮女緊緊盯著金弩,一臉掩飾不住的緊張。 秦長歌極輕極微對文昌一點頭。 文昌會意,在座上微微傾身,看了看那宮女手中的金弩,訝然道:「咿,這是陛下的幼時玩物,我珍藏在內殿的,怎麼會把這個也放進來了?」 秦長歌啊了一聲,露出惶然之色,急忙跪下,顫聲道:「是奴婢見這盒子在箱子底部,形制仿佛,以為是預備賞賜的物件,誤拿了的,請公主恕罪。」 「哦,」文昌淡淡瞥她一眼,道:「我想起來了,上次出宮我原打算帶著的,開了箱卻又忘記了,今日綺陌不在,你不熟悉我東西放置位置,也怪不得你,曼霞,這個不能給你,等會換個物件吧。」 曼霞急忙下跪道:「是,請公主收回,也不必其他賞賜了。」 文昌一笑,目注那金弩,神情突現悵然之色,緩緩下了座,自曼霞手中接過金弩,輕輕道:「這小弩,是陛下當然愛物……大約是六歲那年吧,他第一次射箭便得了彩頭,叔叔悄悄送給他的,陛下自幼好武,也很有天分,自此這小弩和他形影不離,有時射了雀兒,巴巴的跑來送我,我看著那雀兒可憐,多半都放了……他還和我生氣……」 她微微笑著,因那些少年少女純美繽紛記憶而輕揚唇角,修長手指輕輕撫過流線光亮的弩身,秀美容顏上,目光晶瑩變幻,蠻蘊深沉如海的懷念與追憶。 似是完全無意的,她一邊追憶,一邊在宮女群中緩緩穿行,漫無目的的向殿角行去。 那宮女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瞬間想起按規矩自己不能擅自走動,咬著唇站住了,眼看文昌低頭看弩越走越近,額上已微微沁出汗來,映在著殿內光芒淡白的夜明珠,反射著幽幽暗光。 文昌行至殿角,隨意站住,輕笑道:「這弩,當年陛下還教過我使用呢,珍藏了這許多年,今日握在手中,不知怎的,竟突然很想親手再射一次。」 秦長歌行了過來,笑道:「這還不容易,奴婢將那箭頭用布裹了,工作便在這殿中試射便是。」 兩人有商有量言笑晏晏,根本不看身側那石青衣裙宮女一臉慘白如死,雙腿戰戰,想逃卻不敢逃的模樣。 文昌嗯了一聲,道:「也好,」手指扣上弩機,側身對身側宮女笑道:「彩曇,你看我這手勢可對?」 此時金弩後端,正對著文昌和彩曇兩人,文昌笑意滿滿,手指緩緩扣下弩機。 「不!!!!」 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心懷鬼胎,被文昌和秦長歌兩人步步進攻的心理攻勢徹底壓垮的彩曇,發出了一聲摧肝裂膽的恐怖尖叫。 咣當一聲,黃玉佛手同時滾落在光滑堅硬的嵌金雲磚地上,砸了個粉碎。 這聲音嚇得眾人都是一跳,付大全已瞪目喝斥道:「彩曇,你失心瘋了?這什麼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文昌差異的偏頭,看著彩曇。 「你怎麼了?好好的叫什麼?」 「我我我……我……」彩曇砰的一聲跪下,不顧黃玉碎片刺入膝蓋紮破肌膚,滲出殷紅血珠,只伏在地下,語不成聲,「奴奴奴……婢奴婢走走走……走神了……請公公公主……恕罪……」 「哦,」文昌憐憫的蹲下身,金弩仍然端在手中,弩柄正對著她的眉心,「……昨夜沒睡好麼?差事太忙了?……可憐見的,怎麼慌成這樣?」 爬跪幾步,膝下拖出長長的血痕,彩曇驚恐的瞪大眼睛,慌亂的擺著頭顱,試圖逃離那恐怖的弩兵籠罩的範圍,「不不不……不」 她眼神驚懼慌張,行止倉皇失措,怎麼看,也絕不可能是因為什麼「走神」,此時殿中氣氛詭異,端著金弩的文昌,似笑非笑的秦長歌,涕淚橫流癱軟如泥始終躲避金弩的彩曇,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別說付大全,便是其餘宮人也都已察覺,不自主的都變了顏色。 斂了笑容,文昌淡淡道:「你是走神了,你走掉的何止是你的神智?你丟心失魂,連你主子都不認識了。」她歎息一聲,揮了揮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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