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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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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不敢面對天威逼視,躲避對視,其實他覺得,她也許只是不想看他而已。 正如那微笑,看似溫婉如三月春風,細細感覺,卻只有濃霧一團,寒氣三分。 剛才在殿前,跪地的衣香鬢影五色繽紛的人群中,他莫名其妙一眼就看見了她。 這喜日子,她難得不若平日裡清素,一身緋紅銀繡衣裙,插一枝瑪瑙攢珠宮釵,鴉鬢雪肌,笑容婉轉,作為天子,他可謂閱遍人間春色,但很少能見到一個人能將素淡和鮮豔都穿出常人難及的嫣然風致,只是那一雙妙目,卻清冷冷如深秋月下碧波千頃的江水,映著月色輝光,尚未接近,便覺得一絲清寒之意,從骨髓深處,淡淡彌散出來。 這個女子,看似溫暖好接近,給他的感覺,卻是拒人千里的。 這反倒激起了他的注意和好奇,明明她總想將自己湮沒于人群,他卻總能第一眼于萬花叢中發現她,那種淡定無謂,居高臨下的氣質,也許常人發現不了,但作為同樣身處高位的他,反倒第一時間覺得熟悉。 他調查過她的資料,平平無奇,唯獨出身雲州這幾個字,令他怔了許久。 雲州……長歌雖說出身千絕門,自小在門中長大,但她說自己祖籍雲州。 是不是雲州的女子,都有這份常人難及的非凡氣質? 他這裡盯著秦長歌出身,秦長歌怎麼可能不知道,心知再這樣下去,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當下輕輕一碰文昌,文昌會意,立即站起,趁著淑妃已經退下,微笑帶著秦長歌上前來。 本已欲待起身的瑤妃怔了怔,悻悻地坐了下去。 她這才想起,文昌位居一品,地位不僅不必自己低,比淑妃也要高上些許的。 照例說了些善禱善頌的祝詞,文昌尚未獻禮,眾人的目光都已投向秦長歌手中盒子,便見雪白鏤空玉盒玲瓏剔透,微透紫光,那紫色純正溫醇,若葡萄鮮豔欲滴,色彩極其分明誘人。 這本就是秦長歌故意為之,特意棄用尋常紫檀,以免蓋了紫玉的獨特顏色,用上好的羊脂白玉,襯出那葡萄紫的絕頂色澤。 文昌微笑將手一引,秦長歌輕啟盒蓋,深紫光芒乍現,又是一陣驚歎,觀音本事常見,然而那尊觀音雕工極其華美細膩,衣袂波紋,玲瓏指甲都一一顯現,且唇角微笑,神秘悲憫,微微俯首,目視眾生,目光竟如活人般流波轉動,神采絕異,所有注目那觀音的人,都心神一陣恍惚,覺得那目光溫暖慈憫,如溫泉拂過己身,舒暢無倫。 那觀音造型也奇特,即非蓮台坐像,也非普通大媽狀的千手觀音漁藍觀音淨瓶觀音,而是一腿直立一腿盤曲的立像,雙掌合十,衣帶當瘋,容顏秀麗,仙姿飄逸。 毫無疑問,太后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這尊無論質料還是雕工都堪稱絕品的觀音像吸引,她仔細注視了一會兒,神情欣喜,卻似突然想起什麼,猶疑的看了一眼文昌。 童舜已經微笑俯身道:「恭喜太后,您上次還說東配店小佛堂內缺尊觀音像,可巧今日便有了一尊,此觀音像果然莊嚴華貴,堪稱國母所用,也多虧公主是虔心我佛的居士,方能深體太后心意啊。」 他這麼一說,太后想起文昌現今的身份,神色和緩下來,文昌已笑道:「太后聖壽,文昌豈敢以尋常俗物相獻,這尊觀音像別的也罷了,卻是中川雕藝耄祖李南柯大師親手所雕,而且,由聖德護國寺方丈釋一大師親自開光呢。」 此言一出,嘩的一陣騷動,連太后也「啊」了一聲,童舜驚聲道:「怎麼可能——啊,請恕老奴失禮——李大師已多年不曾親自雕刻,據說他徒弟的雕工便已是千金難求,這個便也罷了,而釋一大師據說已入仙人之境,閉關多年不見外人,皇家宣召也不曾應詔,如何會為此像開光?」 「說來是機緣巧合,許是信女子與我佛有緣,」文昌微笑平靜,目光瑩潤,當真有了幾分淡泊高遠之氣,「前些日子聽聞護國寺釋正大師開壇講法,我也微服去了,聽到一半,有沙彌來請我,只說有緣人欲待相見,不想便是釋一大師,自此蒙大師青眼,有幸晤談幾次,得益匪淺,所以為太后請了這尊觀音佛像後,方能得大師開光。」 說道此處眾人已是悚然動容,釋一大師現已是百歲高齡,五十年前便是名揚天下的得道高僧,據說他自幼生來便有意向,妙解佛意智識無涯,為一代禪宗之祖,八十歲後他便深居簡出,多少人欲求一面而不可得,不想文昌這個帶發修行的居士,居然有這等機緣。 絕頂紫玉,南柯精雕,釋一開光,皆是可遇不可求,意味著這尊雕像便是走遍天下也不會再有第二件,便是皇族貴胄,富有四海,也絕難抗拒此等誘惑。 太后已是喜動顏色,連聲道:「好,好,難得你如此有心。」當即便命童舜小心捧了,供奉到東配殿小佛堂去。 目光在文昌身上轉了一圈,本打算嘉許幾句,突然停在秦長歌身上,打量半晌道:「你這孩子哀家看著眼熟,是金甌宮帶去的宮人嗎?」 文昌的袖子抖了抖,秦長歌及時上前一步,擦過她袖邊掩過了,緩緩給太后施禮,細聲道:「奴婢……奴婢原是翠微宮人,因自幼學佛,被恩選陪侍公主修行,奴婢明霜,給太后見禮,太後福壽萬年。」 她故意放低聲氣,微作驚惶,控制好作為一個小宮女在大場合前應有的作態和分寸,只是雖然審慎俯首,依舊感覺到上方那一雙黝黑灼烈的目光,牢牢鎖在她背上。 「哦……哀家想起來了,曾見你隨侍柔妃來請安過,不想年余不見,風姿出落得越發好了,難得這等容姿年紀,居然能甘守寂寞虔心佛學,好,好,」江太后笑容可掬,接過童舜遞來的茶盞,淺淺啜了一口,眼皮微掀,漫不經心的道:「文昌,你得謝謝柔妃,難得她如此有心,知道你要修行,特地送了自己宮人給你。」 文昌未及答言,上首側座蕭玦已道:「母后誤會了,這宮女是朕在柔妃宮中遇見,得知她精通佛學,特意命她前去侍奉公主的。」 「哦?」江太后保養極好的豐潤容顏微微一偏,目光裡滿是慈愛笑意,猶如面前確實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那就是皇帝有心了,原來哀家又看錯了。」 蕭玦肅然道:「公主棄皇家榮華,遁入枯寂之地,為天家祈福,為國運祈福,朕無論于公於私,都應照拂有加,選個宮女不算什麼,朕只怕自己為她做得不夠,令她受了委屈。」 笑容微微一僵,轉瞬便又展開,江太后溫和的道:「怎麼會,蕭氏皇族直系一脈,現在只剩不過三數人而已,文昌是我心愛的女兒,若有人要欺負她,別說是你,我先就不答應。」 蕭玦欠欠身,道:「母后慈憫。」文昌也上前謝恩,江太后溫和一笑,又命秦長歌退下,秦長歌俯伏施禮退下,立在文昌背後,眉梢微微跳了跳,剛才這段對話,好寒氣凜冽啊…… 江太后母子不合,那是全朝廷都知道的事,當年極其榮威的江家一朝式微,太后親子秦楚二王被誅,皇后被廢,這種種般般,都已成為這對天家母子永生不可解開的死結,而這多年來母子相對,雖心底冰如寒冰,然面上言笑晏晏,笑意裡偏偏又微露淩厲寒光的刀鋒,帝王家獨擅的技藝,令人退避三舍,不敢輕攖。 聽著這母子對話,秦長歌卻突然想到明霜,看太后對自己的態度,明明是熟悉或者說注意過明霜的,想必是這個女子的籍貫令她不安,以江太后的性子,也不可能不知道明霜被選到文昌那裡,她故作不知,出語試探,卻又為何? 朕想到重生那一刻,青蓮說的話,秦長歌目光一閃——原來如此。 明霜應該是被太后害死的。 雲州籍的女子,是江太后的死穴,雖然斷絕了明霜幸進之路,但她依舊不肯罷休,在柔妃帶明霜過來請安,得知明霜是柔妃的梳頭宮女之後,便設計讓柔妃犯了蕭玦的忌諱,江太后自然瞭解柔妃的性子,被蕭玦冷遇的她,定然會將怒氣發洩在自己的梳頭宮女身上,於是,明霜無辜枉死。 江太后自然不會知道明霜的身體裡已經換了人,但是小宮女的大難不死,令她生出警惕,出語試探,是為了知道蕭玦的心思。 而蕭玦的態度,想必已經令她不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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