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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秦長歌笑了笑,心裡卻略有些驚異,蕭玦果然已經不是當年的衝動勇莽的少年,其沉穩處著只有帝王之風,想起坊間宮中說起他近年來的暴戾,微微有些疑惑——他現在看來明明是個心懷天下的有為君主,到底暴戾在哪裡?

  面上卻平靜的道:「陛下,草民可沒有欺君的膽子,既稱國士,自有謀略,其實何止如此?草民自認為既能從容延對,又可躍馬沙場,何況知世情,察政局,曉人和,明詩書,通奇門遁甲,擅琴棋書畫,陛下雖英才盡囊,羅列豪傑,但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論起駢四儷六的文章也許來得,談到指點江山匡扶天下,可未必及得我。」

  氣急反笑,蕭玦道:「好大的口氣,滿朝文武,在你眼中一錢不值?我且試你——前數日集英殿修撰梅英受命為新落成的飛橋賦聯,這梅修撰素來是個好鋪排的人物,洋洋灑灑寫了副長聯,上聯是出來了,下聯卻怎麼也對的不好了,你既稱明詩書,聯句這種雕蟲小技想必不在話下,你給對對?」

  「願聞其詳。」秦長歌滿不在乎一笑。

  「你聽好了。」蕭玦黑而長的眉下更黑的眸子沉若深夜。

  「觀爾謫落青天,攜煙霞吞吐,垂長天飛練,如金剛之鞭,紫光之戟,靈官之笏,姮娥之絹,似持國琵琶,增長靈劍,廣目赤索,多聞寶幡,上接九天之雲,下通紫禁之巔,且伴三春舞柳,不辭四季歌鶯,亙虹枕水,臥眠神仙,橫開嵐氣,遙分七星,南望龍門,北接仙寺,長橋飛渡,華閣臨虛,玉輪金彀,方卷帝心之眷,緇衣青燈,正締主德之純,雙接星漢,雲塵所經,萬民蹈舞,伏塵搖拜,乞雙聖安康,佑我黃土永固。」

  輕輕一笑,秦長歌道:「真長。」

  「上聯是寫飛橋的,」蕭玦目光灼灼,「下聯再寫橋也沒什麼意思了,你是不是對六國三分局勢有心得麼?便以聯句的方式,抒發一下吧。」

  他行到博山香爐邊,去了一把安息香,比了比,選了根最短的,點燃,又將香爐移到窗邊,開窗,晚風絲絲透進,那點明滅的暗紅,燃得飛快。

  回轉身,負手而立,蕭玦微有些挑釁的看著秦長歌,一炷香,限題對長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想都沒想過這小子能打出來,出這個題,不過為殺殺他的傲氣而已,他已經在考慮,等下這狂生對不出跪地求饒時,自己該給他什麼懲罰好?看在有點小才,發往六部做個沒俸祿的書辦?

  刁難,嚴重的刁難。

  秦長歌暗暗腹誹,想了想,緩緩踱了幾步,笑道:「昔有七步成詩,現有十部成聯?哈哈。」

  低首,撲的吹滅了那根香。

  蕭玦愕然,正要呵斥這人無禮,卻聽秦長歌曼聲道:

  「看我攪亂紅塵,翻風雨沉浮,覆滄海潛狼,試北魏之書,東燕之弓,南閩之域,中川之器,棄天祈丹書,挽嵐黃卷,陰離玄壇,北堂玉衡,左接三國之壤,右臨碧海之涯,暗贏五湖豪傑,不卻八荒能士,交遠攻近,驚起女主,縱壓幽平,遠指一禹,文鬥燕女,武鎮閔巫,金宮生隙,玉皆蒙塵,算如淫道,以亂國本之基,強臣弱主,可裂匡扶之義,獨運聖心,兵鋒且指,天下震票,捧表郊迎,盡一生浩蕩,建此帝業萬年!」

  第八十四章 謀國

  蕭塊瞪著秦長歌,久久不能言語。

  天祈,北魏國主魏天祈;丹書,北魏招納賢才的憿文以朱砂寫就,又稱丹書。

  挽嵐,東燕女王柳挽嵐;黃卷,國師冊封以黃緞下表。

  陰離是南閩大祭司,他做法的聖壇就叫玄壇。

  北堂嘯則是中川國主,宮中收藏的法器「國衡」,據說是中川十大決定名匠窮畢生之力製成,可通陰陽,曉地動,觀天象,蔔吉凶,被中川是為至寶。

  蕭玦已經來不及為這敏捷驚異了,他出這題純粹是刁難,長聯何其難對,何況還要應題?百多字裡既要闡明天下局勢以及吞併方略又要工整應景對句,韜略才華缺一不成,他朝中才子無數,雖也有敏捷的,但定無這份縱橫天下的謀略,有謀略的,亦絕無這般才學,至於十步成聯,更是不可思議,他瞪著秦長歌,要不是知道是自己臨時出的題,幾乎要懷疑對方作弊了。

  在心中末年「酸儒淫道,宜亂國本之基,強臣弱主,可裂匡扶之義」,越想越覺得合心,正式對付北魏和東燕的絕妙辦法之一,北魏重文重儒,文風極威,道法獨尊,文士和道士在北魏極其收到尊崇,高官貴胄多信道教,魏之主還算英明強幹,但他進支遠支兄弟極多,且各個狼顧鷹視頗為掣肘,魏天祈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警惕西粱和防備兄弟上了,對於隱而不發的民間力量估計不足,只要有心慢慢挑撥,埋下陰火,挑動炮打的文道勢力走斜坡或者火拼,確實能動搖北魏之國本,至不濟也會大亂一陣,西梁立可趁火打劫,而東燕最大的隱患,其實就是國師白淵,驚才絕豔,翻雲覆雨,功高震主,賞無可賞,輔佐的又是女主,要想搞出點齷齪來,讓東燕自毀長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至於縱壓幽平,遠指一禹,文鬥燕女,武鎮閩巫,是暗指陳兵幽平二州,扼守禹城咽喉,警懾北魏,在暗中交燕,困死位於燕川之間的南閩,再以武力出兵軍力較散的南閩——滿朝文武,都只知囤積軍糧整兵備戰,這個清瘦微黑的不起眼書生,居然是個經天緯地的人才啊。

  大起愛才之心,剛才的大不敬自然拋到九霄雲外,蕭玦目光閃亮如星,大喜之下情不自禁,跨前一步,「好!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不敢,」秦長歌無聲退後半步,規規矩矩一禮,「草民文正廷,隴東人氏。」

  「文正廷?」蕭玦沉吟,「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你既有如此才學,如何不應科考,也好博個功名,衣朱腰紫,平步青雲?」

  「草民無福。」秦長歌一本正經道:「三次應舉,三次落第,自知與朝堂無緣,也就不再妄求了。」

  「我想起來了,你是隴東名士,據說三歲能文的那個。」蕭玦突然道:「維和會落第?」

  「命中無福罷了,」秦長歌言若有憾,「其實類似這樣的事也非草民一例,齊州名士蘭縱,亦少有才名,名滿天下,卻也是屢試不第。」

  「如此人才不為我所用,諸臣之責也,」蕭玦皺眉。「你明天再去應春闈,朕直接點你功名。」

  「不可」秦長歌微笑,「科舉是國家掄才重典,本應天下至公,不當因一人而有私,今日機緣湊巧,得覲天顏,已是草民難當之福,而言及科舉,陛下3又有不次戳拔之意,草民更當回避,春闈無論如何不可再應,否則草民存心難安,這是草民的一點小迂腐,還望陛下恕罪。」

  面上一本正經,心中卻在暗笑。文正廷啊文正廷,我今日可把一個有才有德光明不欺暗室心底無私的名士風範給你扮演足了,你要怎麼感謝我?

  蕭玦果然目光大亮,俊朗的容顏上難得的溢出欣喜之色,道:「先生果然非凡,只是朕卻是多話了,你若不應春闈,朕豈不失一人才?」

  「陛下,」秦長歌一笑,「科舉八股文章,套頭拘尾,局限靈機,真正散漫山野的清逸之士,嘯傲煙霞的碩儒才人,未必擅長此道,如若陛下在科舉之外另開設『博學鴻識科』,由各地官吏推薦當地不喜應科舉的名士大儒應科,朝廷公車相迎,給足禮數,一經考校合格立清貴之職,想來大儒是人,文人還由其愛面子,不應舉,也不過是怕落榜丟了醜,如今朝廷愛重,多半要欣喜應招的,而陛下,也就免了遺珠之憾了,這般可好?」

  「博學鴻識科……」蕭玦眼中喜色越發越濃郁,盯著這個看似其貌不揚,論證談文時卻神采飛揚熠熠生輝甚至奪人眼目的書生,仔細想了想,點頭道:「此言審慮周詳,朕會在朝會上與諸臣商議。」

  看了看天色,他站起,很自然的輕輕拍了拍秦長歌的肩,到:「天鼓時分了,朕要回宮上朝,你與朕一起進宮吧,下朝後真還有些事,想與你談講——莫要推辭,你要風骨,朕也是要面子的。」

  斜眼看看自己的肩,最後一句令秦長歌一笑,做出勉強不言的模樣,自隨了皇帝出去。

  走過窗前時,蕭玦的目光掠過那死老鼠,皺眉笑道:「你就是給這個東西逼出來的?你怎麼和……女人似的怕老鼠?」

  他語聲一頓,再起音時有一種輕微的蕭瑟,卻低級轉了話題,「對了,你怎麼會在幔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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